纽约是一张十字弓

2015年08月04日 美国留学那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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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8 - 0802 第 15 天 康夏 @ 纽约

来源:微信号乌托邦地图集


这是我在纽约的第 15 天。


15 天之前,我的机票带着我慢悠悠地横穿过四分之三个地球,在登机的 22 个小时之后,身体里灌满了咖啡因、酒精和甜腻飞机餐的我抵达肯尼迪机场,几乎没有时差地前往我短暂租下一个月的房间,房间只有几平方米大小,容得下一张床,一个看上去是从宜家买来的小书桌,一个堆满了原来房间主人书籍的迷你书架,一个旧衣柜,以及一支巨大的台灯。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一张签满了名字的 Chicago 海报和一个印满整张墙壁的巴黎铁塔剪纸,在书架上,我甚至意外地找到了一本安兰德的 Atlas Shrugged。


因为还没有正式开学,我提前修读的语言课程上课时间很少,并不算紧张,班里大多是黄色的亚洲皮肤和泛红的南美脸孔,彼此用实在称不上足以准确表达想法的第二语言竭尽全力交上几个朋友。我试图尽量一直讲英语,与新同学有所保留地简短介绍自己。到了第三第四天,已经开过了破冰的披萨派对,吃过了中国人的川菜饭局,我才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


看起来很有个性的中国女生叫做依黛,头发像是卡通人物的日本同学叫做于吉,被中国姑娘称作是翻版赵又廷的韩国男生叫做彰世,个子很高皮肤黝黑的中国少年叫做安东尼,眼角有一滴泪痣的日本姑娘叫做阿雅卡,笑起来眉角会皱成一团的日本小哥叫做戴素吉,拥有东北人一般大嗓门的墨西哥姑娘叫做宝拉,喜欢笑的长头发中国姑娘叫做思琪,眼睛很大的中国女生叫做杰卡,还有据说很像中国古代皇帝的日本男孩佑世,以及性格温和的巴西姑娘克莱尔和刚刚毕业的中国姑娘刘芳。


他们之中,最年轻的刚刚从大学里高分毕业,还没有过完整个暑假,就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到纽约,而最资深的则已经有超过十年的工作经验,在政府的全额资助下来到纽约深造。有些人第一次来到纽约,离开祖国,另一些人则视出国出差为家常便饭。有人在各自国家的外交部、财务部以及其他政府部门任职,有人在关注国际关系的智库工作,有人是高铁公司的老板,有人做了很多年的纪录片导演,有人从银行辞职,有人决心放弃继承家族经营百年的酒庄,还有人是个唱作型歌手,在 Youtube 上可以搜索到他的原创流行歌。


但是在纽约上城第112街,SIPA 学院一层冷气很足的 401 号房间里,每一个人都围坐在一个会议桌边,每个人的桌前用折起来的硬纸卡片写着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线索,一切要重头来过。至少在 8 分钟演讲的时候是这样的。每个人写好板书,站在会议桌前,各自分享一点儿自己领域的知识,虽然语言磕磕绊绊,主题却从中国股市崩溃、美国高铁政策、美韩关系史、儿童意外死亡机制讲到希腊危机。一边讲,一边被录成视频发布在网上,讲过之后,还要收到其他人从 1 分到 5 分列有 20 项不同维度的评估打分表。


对这一切,Paula 看起来开心极了,每一天上课的时候,她总会很早来到教室,表情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作为三个孩子的妈妈,以及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教过 MBA 的老师,坐在教室里的每一个人无论年龄,都像是还在学习如何发音的小孩一样。这个在上西区从小长大度过一生的女人用极为夸张的手势、动画片里才会有的表情神采,为了帮助每个人克服语言障碍,说到重要的地方,语速就像被自动慢放了 0.8 个频次。


对我来说,最初的纽约人口稀少,只有我一个人,一些新同学,以及两个有趣迷人的室友。方位上,它在曼哈顿的岛屿北边,是 107 街到 112 街的 Deli 便利店、Five Guys 汉堡包、Westside 精品超市、清晨上课路过总有成群游客凹造型的大教堂、主校园里被围起来的壮观草坪、Butler 图书馆以及 SIPA 舒适又漂亮的学院楼,走遍整个纽约,走路顶多十分钟就足够了。


在当众讲话的压力、租房每天奔波的压力、用英语讲电话的压力、与陌生人相约见面的压力都一点一点消失之后,纽约的地理幅面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大了。


岛屿向北,是哥大的校园。在年代久远的主校区里,有一栋没有一本书的图书馆,据说因为书籍沉重导致建筑下陷,Low Library 中的大部分藏书被整体搬迁到了新的 Butler Library,另一部分则四散在哥大不同学院的另外 21 座图书馆里。在 Low Library 的最前方是一个青铜雕像,中国留学生叫她作“哥大女神”,据说到了冬季落雪,白色的雪落在青色的雕像上时格外素美。除此之外,在哲学院门前有巨大的思想者雕像,而在通往阿姆斯特丹对街去往法学院的天桥上,还可以看到一座奇妙的走钢索的人雕像,据说这座雕像是为了一个叫做疯狂比尔的哥大法学院毕业生而设计,在一战和二战之中,疯狂比尔是唯一获得过四块最高荣誉奖牌的将军。


岛屿往南,有足足四层的史传德书店。我喜欢的翁贝托艾科说,史传德是纽约必去的第一站,在这家世界上最大的二手书店里有只此一本的绝版书,有作者签名的《白鲸》,有只要十几刀泛黄的大辞典《纽约指南》,还有印着 “If you got home with somebody & they don’t have books, dont f**k ‘em.”的小卡片和大海报。


岛屿中央,有狭长翠绿的中央公园。我尝试走一遍,再走另一遍,好像总也走不完这个庞大公园的二分之一,公园里有汗流浃背的跑步者,有提着小提琴搬来钢琴的乐队,有搬一把椅子坐在草坪里顶着浓烈阳光读书的老人,以及不同肤色晃来晃去的年轻人。公园里还有酒吧、餐厅、动物园,有湖水、喷泉、城堡和草原,还有约翰列侬的一生、莎士比亚的剧目,以及,当然,白先勇书信里的慧芬、李彤和周大庆。我试着寻找《纽约客》里白先勇和中国朋友们常去的 Tavern on the Green,但从六七十年代至今,大概早已经找不到了。


岛屿偏东有大都会博物馆,在那儿我重新遇到梵高的自画像和四张《鸢尾花》;岛屿西南有威廉斯堡,在那儿我见识了最壮阔绝美的曼哈顿落日;还有哈德逊河边的萤火虫,华盛顿广场全身赤裸的阳光浴男女,Battery Park 向布鲁克林的眺望,时代广场上表演彩色喷漆画的褴褛青年,以及 Pratt School 附近的艺术工具商店和二手市场。


纽约的居民也仿佛逐渐多了起来。


我见到了数年未见的大学同学 L,我们去吃了学校附近一家好吃又寻常的韩国菜馆,她告诉我说,这是刘瑜过去最常来吃的一家。多年前的阿尔巴尼亚语期末考试里,面对密密麻麻的阿尔巴尼亚语试卷,L 是唯一一个国情概况课打了 100 分的人。从哥大毕业之前,她还是会常常跑来 SIPA 六层少有人问津的办公室修读巴尔干研究的课程,如今毕业,她又想念起了曾经魂牵梦绕的巴尔干半岛,决定去东欧学一门新的语言,留在巴尔干做个教授。


我认识了在上东区长大的希腊人 J,我们去吃了味道差强人意的泰国菜,还去看了帆船和日落,据他说,冬天的哈德逊河在最冷时会结冰,小狗可以从曼哈顿沿河跑到新泽西去。这个我见过仅此一个从伊顿公学毕业的活人,会唱歌剧,弹钢琴,喜欢收藏古典音乐唱片,和我一样喜欢《银翼杀手》和科幻电影,从哥大毕业之后,他留在了哥大计算机系教书,之后又去 Google 和 Twitter 做了大半辈子的软件工程师。


我还和刚刚搬到纽约的计算机系男生 L 一块儿吃了一把极致中餐,和造型时尚人又好的网红女神 B 体验了秘鲁菜,和把常春藤几乎念了个遍会把对冲基金谦虚地说成炒股票的 Y 一块喝了布鲁克林的自产啤酒,和讲话速度超快在哥大念本科的 A 一块儿体验了一把侍者全身穿着阿玛尼的超贵意大利餐,和写了很多好玩故事的 Buzzfeed 记者姑娘体验了中东菜,还和失恋自我疗愈的台湾教授 Z 一块儿挤在小房间里过夜,听在汕大教金融的他用台湾混大陆腔讲台湾媒体的生态环境。


几乎每一件事,都是第一次。尝试去一个新的地方,尝试遇见一个新的人,尝试一家从来没有吃过的餐馆,尝试做一些从来没有做过的决定。


每一次,我都会感到紧张、担心、焦虑和恐慌。对于演讲之前会狂冒手汗,当众讲话时声音都会发抖的我来说,简单随便的 8 分钟演讲需要用到的力气就好像是去攀登喜马拉雅山,对于不擅长与人沟通,在陌生人面前总是会局促不安的我来说,去见一个陌生人,和一个新朋友开展一次闲聊需要动用的智力就好像是要解答三重哥德巴赫猜想。


而这一切,还依旧罩在过去巨大的阴影里,被追着抓住现原形。


几个月前的事件之后,我不敢读新闻,不敢打开社交网络,不敢和不相熟的人打招呼,不敢向任何人介绍自己,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好像一只躺在手术台上已经被肢解成一块一条的青蛙,在无数次的解释,无数次的道歉和无数次被剖白和分析之后,却仍旧有人不愿意把青蛙丢入垃圾筒。某一天中午和班上两个同学一块儿吃饭,巴西姑娘克莱尔说,”I heard you were famous back in China, every Chinese knows your name.”我苦笑,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但纽约就像是一张十字弓。


纽约就像是一张十字弓,它没有形状,没有预期,也没有方向,一切要凭你自己。需要你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燃烧所有的力量,战胜弓箭给手臂肌肉带来的撕裂感和疼痛,拉出它的形状,指向一个地方,坚持拉满弓,让箭簇飞行到你希望它抵达的远方。


最终,我还是做完了 8 分钟演讲,我讲了一个关于中国精神病群体的故事,收到了写满了称赞和中肯批评的评估表;我不再拒绝与人见面,把每一天的晚饭都变成一次体验不同国家菜式的小约会;我甚至不再害怕讲出自己的名字,也不怕讲述我的故事,我对克莱尔自嘲说,“ 其实是这样的,几个月前,臭名昭著的我做了这样的一件事……”


这就是我在纽约的第 15 天,一切对我都有一点挑战,一切也在变得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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