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好莱坞顶尖摄影师:没人保护我们

2016年02月24日 腾讯娱乐


腾讯娱乐洛杉矶专稿(文/耳肤灵 编辑/三替)


如果一位拿过三次奥斯卡最佳摄影奖的大师,和派拉蒙公司闹翻了,会怎么样?“没有人保护我们,我们没有艺术地位,也没有法律地位。”理查森这样说。


摄影是电影工业里专业性最强的门类之一,摄影师站在镜头之后,精准把控电影的视觉呈现。摄影充满魅力,然而,很多人并不了解他们。腾讯娱乐联合《好莱坞报道》独家专访奥斯卡大热影片的诸位摄影师。在这次圆桌会议中,六位顶尖摄影师将分享他们的成功秘诀、“黑科技”、以及他们的追求、激情和无奈。


参加本次圆桌会议的摄影师分别是:


李纳斯


《奋斗的乔伊》摄影师李纳斯·桑哥伦(Linus Sandgren)。他1972年生于瑞典,曾拍摄《美国骗局》。



▲高柳雅信


《黑色弥撒》和《聚焦》的摄影师高柳雅信(Masanobu Takayanagi),他是日本籍,也被称为Masa,曾是《乌云背后的幸福线》的摄影。



▲丹尼


《丹麦女孩》和 《房间》的摄影师丹尼·科恩(Danny Cohen),他是英国人,他之前的作品《国王的演讲》曾获得了奥斯卡最佳摄影的提名。



▲理查森


《八恶人》的摄影师罗伯特·理查森(Robert Richardson),他今年已经61岁,是《八恶人》的摄影。他凭着1991年的《谁杀了肯尼迪》,2004年的《飞行家》, 2011年的《雨果》,拿过3次奥斯卡最佳摄影奖。他和奥利弗·斯通、马丁·斯科塞斯、昆汀·塔伦蒂诺等大导演都有很紧密的合作关系。



▲曼蒂


《真相》的摄影师曼蒂·沃克(Mandy Walker),她是澳大利亚人,1963年生,早年曾拍了很多商业广告。她也是本次圆桌会议里唯一一位女性摄影师。



▲阿尔文


《史蒂夫·乔布斯》的摄影师阿尔文·库赫勒(Alwin Kuchler),他是德国人,1965年生,曾获得过两次欧洲电影奖的提名。


圆桌会议现场视频 ☟


 一.摄影大师和派拉蒙的战争 


在本次专访中,罗伯特·理查森(Robert Richardson)谈起了几年前的一件事。在拍2013年的《僵尸世界大战》(World War Z)时,他和派拉蒙公司爆发了一次激烈的冲突。




“我把我的名字从 《僵尸世界大战》里撤掉了。因为,那是个数字电影,我们很努力地做成片调色后的效果记录。我一个镜头会提前拍三四五六七个版本……之后我得在拍完每场戏后回去看样片。这样做其实很前卫,也是电影公司同意的。没人反对,我们意见相似,包括Mark Forster(注:该片导演)。结果呢,他们完全放弃了。派拉蒙就这样发行了。”


理查森干起活来很认真,每个镜头都做了详细的调色记录,可派拉蒙公司出尔反尔,把这一番心血弃之不用,改用自己的调色记录,难怪老爷子寒心。没过多久,派拉蒙又违背他的意愿,发行了3D版本。这时理查森真的发飙了,他说:


“我作为一个摄影师,在那个时候我还有点话语权,我想我必须替其他摄影师说话。派拉蒙生我的气,这导致了冲突。我说我愿意承担这个冲突,因为很多人需要被保护,但是没有人保护我们。事实是,任何人可以改变调色记录表。”




这个事件折射出很多东西,在好莱坞,摄影师缺少话语权——在一些粗暴的制片公司面前,他们的艺术风格和追求不值一提。如果理查森这种级别的人都不受尊重,更年轻的摄影师就更不用说了。理查森吐槽道:“我们没有艺术地位,也没有法律地位。”


而且撕归撕,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影响。理查森说:“派拉蒙好久都没有给我发剧本了,已经好几年了。”


 二.摄影师的苦恼 


“对摄影师来说,工作中最困难的是什么?”这是在专访中,《好莱坞报道》的执行编辑Stephen Galloway最常问的一个问题。每位摄影师的回答都不一样。


罗伯特·理查森:“要有个好导演。首先,导演更好,你的作品就会更好,尤其再加上一个好的美术总监……这种组合对作品最重要。”


阿尔文·库赫勒:“我觉得西穆斯·迈克加维(英国摄影师,作品有《赎罪》等) 曾经说过,必须有个很强大的膀胱,这样你在拍摄时就不用溜走了。”




李纳斯·桑哥伦:“我觉得谁都不知道我们工作的性质。我问过一位出租司机,他说他不知道摄影师都做什么。我问他,什么是摄影师?他说他一无所知。我又问他,什么是摄影导演。他说他也不知道。”李纳斯觉得,如果剧组的人都像这位出租车司机一样,不了解摄影师的工作,那么合作会很困难。


高柳雅信:“我希望我收到的每一个剧本都很棒,让我能认真地拍。但是,可惜事实不是这样。所以对我来说,现在最大的困难是遇见好东西,好故事。”


 三.摄影师VS导演:冲突与合作 


摄影师往往要按照导演的意愿干活,怎样彼此合作、磨合,是个大问题。如果导演固执己见,一位坚持原则、忍无可忍的摄影师很可能就不干了。在片场,他们也可能爆发激烈的冲突。当然,如果能相互启发,互相支持,合作才能长久。


1.阿尔文·库赫勒:那是我最愤怒的一天




阿尔文·库赫勒曾经和英国导演迈克尔·温特伯顿合作,他一度非常愤怒,但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原因是两人对用光有自己的理解不一样。“那是我最愤怒的一天,我真的认为做不下去了。我必须说出来……我们的责任是要支持, 实现导演的梦想。但是我们还要做魔鬼代言人,所有的创造力都是摩擦带来的。”


Stephen问丹尼·科恩,导演汤姆·霍珀(Tom Hooper,主要作品有《国王的演讲》、《悲惨世界》等,这次他的《丹麦女孩》获得了本届奥斯卡奖的4项提名),他说你很‘特立独行’。这是什么意思?


丹尼则吐槽说:“我觉得他是个无政府主义者。所以,他可能比我还糟糕。”


《乔伊的奋斗》的摄影李纳斯·桑哥伦这样评价导演大卫·O·拉塞尔:“他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他只要张开嘴就会讲出好故事。他相当有趣,因为他把制作电影的过程当作一个不断变化的生命。……他一直在改进。他从不会说:这是剧本,就按照它拍。……《乔伊的奋斗》是受过去的美国黑白经典电影启发,这也启发了我们的摄影风格。”


2.摄影师的“背叛”


罗伯特·理查森曾经和大导演奥利佛·斯通(主演作品有《刺杀肯尼迪》、《天生杀人狂》等等)有很好的合作关系,但是他“背叛”了他。看来大导演也爱吃醋啊!理查森这样说:




“因为我开始马丁·斯科塞斯(主要作品有《出租车司机》、《愤怒的公牛》、《禁闭岛》、《无间道风云》等)开始合作了。我接了马丁的电影,奥利佛的电影被推迟了。其实可以解决,但是他认为是个背叛。这是一种分界线,你只能站一边。不过我们后来又合作了一部电影《粉红镇》。我想跟他合作,我甚至在想在《华尔街2》和他合作。我问他:你为什么不雇我呢?他说‘你脾气太大了’。是个好事,我喜欢他。像个亲兄弟一样。但他,他有时候很野蛮。”


 四.成功秘诀 


参加圆桌会议的摄影师们都有自己的方法论,这些宝贵经验可能很虚,也可能适用于其他的行业。


1.曼蒂·沃克:把自己当作一名将领


她说:“我在澳大利亚的时候,导演巴兹·鲁赫曼(主要作品有《红磨坊》、《了不起的盖茨比》等)告诉我:‘你要做一位将领’。因为我当时管理了很多不同的部门,有一百多人,所以我没有经验。他说‘你不仅仅是个艺术家’。你必须扮演两个角色,在这种大制作里,非常重要。”


2.高柳雅信:预算不是问题,钱少刺激创新




高柳雅信自称没拍过大片。他说:“我认为预算和实际没有太大的关系。你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你可以用一美元去拍《聚焦》。其实那种限制(缺钱)是把我们带到多伦多的原因之一。限制决定了我们拍摄的格式,我认为这是一个因素……它会强迫你去想出其他的解决办法。”


3.李纳斯·桑哥伦:对演员就像家人


李纳斯·桑哥伦:我认为关键需要和演员搞好关系。我们在片场一定要互相尊重,互相都可可好好沟通。你知道,因为我们都非常专业。我觉得在拍摄时,我们都变得像家人一样。


4.丹尼·科恩:摄影师的“灰色地带”


丹尼·科恩认为,在片场有一个灰色地带。一方面是做足准备,另一方面则要随性发挥:“这里有个灰色地带,有些事你完全没法预测,比如天气,任何事情都可以影响当天的拍摄。”在拍摄《丹麦女孩》时,他要快速从大广角镜头切换到特写镜头,没有时间准备。


这种灰色地带在拍摄《房间》时也存在。丹尼说:“小演员杰克才七岁。如果我们当时强迫他会很不公平,所以我们给他表演的自由,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五.摄影师也会犯错 


这也是Stephen Galloway常问的一个问题。当一个摄影师经验更丰富以后,回看自己的电影,肯定会发现更多的错误。


1.不怕犯错


高柳雅信的回答很有东方的味道,他说“我觉得每天都是错误。你知道,在片场,大家都会说错误是件好事。我总会把我的错误当作教训。所以,我的意思是,我拍完的每部电影我会看着它想,噢,这里错了。但是,后来我决定让自己相信,我当时讲故事的方式是我当时对故事的理解。所以,如果我现在回去拍我五年前拍的的电影,同一个剧本,可能结果会不同。所以我不再把这些看成错误,而是我当时对生活的看法。我现在更喜欢这种看法。”




曼蒂·沃克:我们都会在我们的职业里犯些错误,因为我们总会尝试不同的方法。我会接受教训,用它们来学习。对我来说,我当时做的决定,当时是对的。


2.别拍烂片儿


罗伯特·理查森觉得作为一个摄影师,最大的错误就是拍了一部烂片儿,不过他不愿意说是哪一部烂片儿。“我签署过不应该做的电影,懂我的意思吗?拍一部不能反映你水平的片子。”


 六.关于特效 


摄影师对特效的态度似乎都很复杂。一方面他们怀念胶片的菲林感,同时又拥抱新技术。


1.避免使用特效


《史蒂夫·乔布斯》的摄影阿尔文·库赫勒明确表示不喜欢特效。他喜欢尽力避免用特效的导演。“他们会想出各种方法去避免。因为我认为,你如果花一个礼拜用绿幕拍摄,会耗尽大家的精力,尤其演员们。因为演员不知该如何反应或面对摄像机。摄像机的镜头和焦点跟真实环境是不一样的。我个人不喜欢特效。”




高柳雅信:“《黑色弥撒》是用胶片拍的。所以我们每天只需要和调色师的沟通,这位调色师喜欢纽约。《聚焦》我们用阿莱数码摄影机。”这时摄影、调色的沟通会变得很复杂,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每天频繁沟通。“在 AS,我们有技术, 但是我跟技术们说:你们想怎么做都行,只要不送到实验室。只发送数据,不要送元数据。因为在多伦多 Deluxe实验室也有调色师,然后我们确认他已经和我的 DI 调色师锁定一切。”


2.数码的谎言




丹尼·科恩说,有一件事情很荒诞,就是数码的谎言。很多人用手机看电影,根本体会不到电影院里的震撼效果。“人们总觉得摄像机越大越好,越大分辨率越高,摄像机也越来越大。可人们现在都在手机上看电影了。我们在努力追求史诗般地画质,大部分人却在手机屏幕上观看这些电影。”“很矛盾。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70毫米的电影在 IMAX 上看很精彩,如果你在电影院看会心服口服。”


 七.摄影师的黑科技 


1.作茧自缚拍《房间》


丹尼·科恩告诉大家,在拍摄《房间》时犯了一个大错误。影片里的“房间”不到10平方米,于是他们“把房间设计成和这张桌子差不多的面积”。




于是摄影工作有些尴尬。“我们决定永远不拆掉那座墙。我们全力以赴,该做的都做了。但是我觉得,像之前说的,拍摄时总会有限制。我们一直在重新发明轮子,想在那么小的场地里创造有趣的东西。”


2.《八恶人》里的楔形镜头,曾用来拍《宾虚》


昆汀想在《八恶人》里使用65毫米的胶片,然后用70毫米来呈现。在筹备时,罗伯特·理查森在器材库里有了意外发现,“我来到被遗落的角落,在一个很暗的房间里,看到了这些镜头。它们就像楔子一样,我想:什么?楔形的?”




结果,这些镜头曾经用来拍史诗大作《宾虚》(这部1959年的大作一口气拿下了11个奥斯卡奖,包括最佳摄影)“它们是角柱体,这样倾斜,还有圆柱形。圆柱后来用来拍过 《喀土穆》还有 《疯狂世界》,真的不简单。我不停地笑。它们太壮观了……”


3.用iPad锁定效果


摄影师李纳斯·桑哥伦用胶片拍摄《乔伊的奋斗》,然后做胶转磁:“我和实验室沟通,将每日样片,把演出剧照传到一个校准过的iPad 。就在导演有一天锁定他想要的样片时,这对我来说好像得到一张收据。”


4.《史蒂夫·乔布斯》:用媒介暗示时代


摄影师阿尔文·库赫勒在《史蒂夫·乔布斯》里用了三种摄影机:16毫米胶片、35毫米胶片,以及阿莱数字摄影机。这三种不同的媒介质感,也反映了影片的三个时空。他这样说:“影片发生在一个数字化时代。我的感觉是,16毫米不仅仅帮助故事的发展,它还反应了年轻时乔布斯的率性。我觉得16毫米很方便,你可以随便放,放在肩膀上。”


5.忽视摄像机




《真相》的摄影师曼蒂·沃克表示,不想用摄影机吸引别人的注意。“影片中有很多对话,在开头介绍故事里的人物时,我们拍的规模更大,光线更强,镜头移动的更多。镜头还有一些随意的移动,把你带到另外一点。然后,随着故事的变化,玛丽被别人怀疑, 变化还是很微妙……但是稍微有一点点对比。我们把玛丽放在镜头的中心,或者……我们会减少景深。在电影的结尾,在她被审判的时候,我们的房间完全是黑的。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我们只看面孔。我们只移动了摄像头。屋里有很多人,大概有二十多个人,但是我们只移动了两次。那就是在她在结尾做的演讲。然后,因此,我想用摄影机来打动观众,而不是让他们一直意识到身边的镜头。灯光也这个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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