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吴亦凡的freestyle吧!解锁中国说唱的地下江湖

2017年07月24日 腾讯娱乐



腾讯娱乐专稿(文/马小西 责编/陈四郎)


“有freestyle吗?”这句话,点燃了2017年的夏天。


最先得益的自然是地下音乐人们。挟裹着巨大的人气,说唱歌手TT在微博发动态表示“我之后微博可能会发些广告了”——这一声招呼换来超过1万6千条评论、5万多个点赞。仅仅两个月前,早被视为说唱圈一线歌手的他,一条微博的评论也还只有平均几百条。而通过综艺节目《明日之子》走红的说唱选手马伯骞一周内狂涨了6万粉丝,另一位周震南则涨了3万。


跟随粉丝增长而来的,是偶像歌手级别的待遇。在上周六“商务说唱”孙八一被复活之前,他与钧泽的早先一战败北,让双方粉丝在各类社交平台上“打”成一团:孙八一的粉丝组团攻击钧泽“背后有枪手”、“作秀”,钧泽的粉丝则吐槽孙八一“土气”、“丑”。最终以钧泽经纪公司的一纸声明暂时平息事态。


这场声势浩大又始料未及的走红,对中国的说唱歌手们来说多少有些姿势尴尬。Hip-hop火了,但是仍有大批的观众连“说唱”与“喊麦”有什么区别都搞不清楚,至于“hip-hop包括了涂鸦、街舞、B-box以及DJ打碟诸多分支,说唱只是其中之一”这样的基本概念亦无人关心。


“中国的嘻哈到底是什么样?”当我们带着这个问题走遍北京、成都、广州等几个说唱“重地”的时候,几乎所有rapper都用明显嫌恶但又尽量保持礼貌的语气说,最好还是不要用“嘻哈”这个词吧。


“‘嘻哈’就是一个特别傻的,来自台湾的翻译,hip-hop一点都不嘻哈,黑人音乐源于痛苦,哪能嘻嘻哈哈?”说唱歌手KAFE.HU说。同样,说唱会馆成员TY在微博上说:“除了台湾朋友,一切说hip-hop为‘嘻哈’的均被我视为敌人。” 语调傲慢,不容误读。


中国有hip-hop,但不是在电视上。


中国说唱17年:

地下音乐的征战与沉浮


时光回到千禧年,中国hip-hop发轫之处。


“没有王波,就没有中文说唱,”80后音乐制作人卡斯认为,这句话不是夸奖也不是夸张,只是一种客观评价。


2000年,北京人王波认识了在五道口当酒吧DJ的美国人郑孑,而后相继结识了加拿大华裔马克,和另外一个有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贺忠。他们组成了国内第一个说唱组合:隐藏。


王波是那时地下说唱的绝对领军人物:从2002年到2004年,他参加了刚被引入中国的Iron Mic说唱比赛,并三次蝉联全国冠军。


▲隐藏组合的《为人民服务》是国内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说唱专辑


2003年,王波及组合获得了京文唱片的合约,专辑《为人民服务》面世——这是国内第一张纯粹意义上的说唱专辑。京文唱片花了很大的功夫对他们进行包装,从策划、发行、打榜、封面都精心策划。当年隐藏组合参加了主流音乐颁奖盛典,与他们同台的是梁静茹、五月天等一众流行大咖。


这大概是国内hip-hop地下音乐人第一次如此接近主流乐坛。


正当乐迷们以为hip-hop在欧美的主流地位能够复刻到中国时,国内唱片行业迎来了寒冬。当年羽泉的专辑《冷酷到底》卖出了145万张——这几乎已经是中国流行音乐辉煌十年的句点了。流行音乐被盗版打击得千疮百孔,更何况是小众门类的说唱。


出专辑之路或明或暗地受阻后,音乐人将重心转向了建立北京的hip-hop线下派对场景。


2004年开始,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六,由隐藏参与组建的hip-hop品牌Section 6都会举办主题派对,把全城热爱说唱的年轻人聚集到一起。在这里,他们或蹲或站,一打招呼,满嘴的俚语,搭配规矩的见面手势。有人即兴说唱,有人当街起舞,可以说,这个乌托邦式的hip-hop派对培养了后来很多优秀的说唱歌手——阴三儿的三位成员就曾在这里享受着街边扎堆的乐趣。


▲在一段时间,北京有固定的hip-hop主题派对


如同美国的说唱音乐以地域区分派系,当京城说唱圈初具规模的时候,成都、广州等地也开始出现了类似的地下群体。


来自成都的老熊写了第一首四川话说唱歌曲《South High》,并成立了说唱团体“BIG ZOO”——这个团体也是如今大名鼎鼎的“说唱会馆”的前身。而作为国内用四川方言玩说唱的第一人,老熊的风格也影响了许多后来的年轻歌手:那时候找他讨教的厂区小子谢帝,后来凭借《中国好歌曲》一夜成名,把四川话rap搬上央视舞台。


同时期的广州,粤语说唱的气候也正在形成。2003年,肥宝组建了广州本土说唱团体Dumdue(噔哚),2006年演变为“精气神”,是目前广州最大的说唱团体。


▲精气神部分团体成员(左起):DJ-Edi肥轩、肥宝KidGod、瘦恒Soulhan


北京说唱歌手小老虎第一次有了“说唱不再是小圈子里大家玩一玩的事儿了”这种感觉,是在看了2008年阴三儿的那场标志性演出之后。当时这个北京说唱组合他们的首张唱片《未知艺术家》在位于北京鼓楼东大街的MAO live house举办首场会,打破了这个地方的票房纪录——之前的纪录保持者是摇滚乐队新裤子。


但歌迷们的狂欢还是来得太早了,中国说唱还是没有抵过七年之痒。


2015年,阴三儿再次出现在主流媒体的报道中,只不过这一次,内容不再是他们某场演出的火爆场面,而是被文化部封杀的消息。那年8月,他们所有在网上能搜到的歌曲,几乎都上了文化部公布的“黑名单”,被严令下架。


▲阴三儿曾经代表了地下说唱圈的兴盛景象


后来,阴三儿解散了;再后来,MAO因负担不了高涨的房租关门停业。


两周前,前阴三儿成员陈昊然原本在北京有个专场演出,却在前一晚被临时叫停——尽管之前的海报上已经婉转地写着“管乐专场”。


Hip-hop南袭 “双城”崛起:

“总要有人做出牺牲”


如今的国内说唱圈,早已不再是北京的天下。


“就像你小时候玩跳皮筋一样,总要有人来撑皮筋,如果没人愿意牺牲,那还玩什么。”这话从老熊嘴里说出来,意味深长。


2009年,他和朋友一起成立说唱会馆的时候,川渝地区的说唱还在被北方“碾压”的状态下缓缓生长。直到2013年,他因理念不合而退出,南方的说唱势力依然没实现真正的“逆袭”。


但现在,以说唱会馆为代表的西南地区说唱已经成为全国最优秀的说唱力量。


▲来自说唱会馆的Higher Brothers是中国说唱走向世界的开始


上个月,签约美国唱片公司CMG刚满半年的Higher Brothers全球发行了自己首张正式专辑《Black Cab》,来自成都的四个男孩马思唯、Dz、Psy.P、Melo成为了川渝说唱的骄傲,打响了中国说唱走向世界的第一枪。


在此之前,南派“逆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是,2014年,说唱会馆成员谢帝凭一首《老子明天不上班》杀进《中国好歌曲》全国四强,成为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被大众熟悉的地下说唱歌手。


相比北方说唱较为犀利的风格,谢帝的《老子明天不上班》曲风轻松愉悦,加上方言自带的诙谐感,让很多不懂说唱的人意识到,“原来说唱不只是凶神恶煞,听了也可以很开心”。同样的感觉在来自重庆的GAI爷的《超社会》里也能找到,他在歌里一遍遍用方言唱着“老子社会上的,老子社会上的”,可谁知道这句经典歌词,只是他在上厕所时闪现的灵感。


▲谢帝把四川话的方言rap带上了央视舞台


“(四川地区)这边生活节奏没那么快,压力也没那么大,你从歌里感受到的那些自在、松散、甚至有点慵懒的状态,都是真实的生活写照,”精通hip-hop文化的洛桑三年多前在成都保利中心开了一家名叫NASA的俱乐部,这里成了川渝地区说唱崛起的最佳见证者。


你很少在国内其他地方找到这样一座魔性的大厦:白天它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写字楼,而到了晚上,穿着宽大校服的学生、打扮时髦的年轻人、手握啤酒的老外,纷纷涌入大厦高层中,穿梭在一间间隐秘的club,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位于19楼的NASA。


▲白天十分安静的NASA,到了夜里人声鼎沸


TT、GAI、TY、Higher Brothers、KAFE.HU、小老虎……国内说唱圈叫得上名字的歌手几乎都来NASA演出过。洛桑说,这里最好卖票的一定是说唱,遇上比较有名一点的人来,门票基本上在预售阶段就可以卖空,“最火爆的一次是周年店庆,请了好多组说唱歌手来,那一晚人流量超过一千,”而这个由两间普通loft合并而成的俱乐部,不过只有一百多平米。


除了本土歌手,洛桑每月还会邀请三到四名海外DJ来NASA演出。之余,他会请这些音乐人为当地的年轻hip-hop爱好者开办免费的workshop,传授编曲、打碟等音乐技巧,同时他也会把本土歌手做的一些说唱作品交给这些国外DJ进行remix改编,而后进行二次推广——GAI的《超社会》就是个例子,这首歌让他在国际上也小有名气。


NASA俱乐部俨然区别于以买醉为目的的普通酒吧,而更像是对类似说唱的亚文化进行“孵化”的工厂。这样的场所在成都还有很多——随着川渝地区说唱的发展壮大,它们也成了这个可以称作“闭环”的生态链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Koala的酒精实验室坐落于无里创意园区,面积同样不大,白天,说唱会馆的成员与其他热爱说唱的年轻人聚集于此谈音乐谈理想,到了晚上,这里就成了hip-hop文化的输出地。


我们采访当天是工作日,没有专场活动,在台上打碟的是一个18岁男孩。“他马上就要去美国学音乐了,”一年前,85后老板Koala辞掉了四川卫视的高薪工作,和朋友开设了这间俱乐部。“我也想尽量为这些喜欢hip-hop的年轻人做些什么,比如提供场地出来让他们练习,同时也能让更多人听到他们的音乐。”


▲酒精实验室里正在练习打碟的18岁男孩


也是在酒精实验室,我们偶遇到了老熊——在退出说唱会馆沉寂了一段时间后,这里现在是他“重出江湖”的重地。如今老熊结了婚,又刚当了爸爸,对于说唱虽依旧坚持,但也少了很多冲劲,因为说唱圈的聚光灯早已经打在了另一批人身上。


他并没有感叹生不逢时,而是把自己比作了那个撑皮筋的人。


新老分裂:

谁在为说唱走上前台而努力


陷阱说唱(trap),时下最受年轻人欢迎的hip-hop音乐类型。以川渝地区为代表的西南说唱能在这一两年迅速崛起,玩这种音乐的年轻人,比如全体成员都是90后的Higher Brothers,功不可没。


去年,“地下8英里”说唱比赛,Higher Brothers的马思唯与红花会的贝贝进行了一场无伴奏battle表演。那时马思唯就已经将自己的韵律设计从old school的相对规整转向trap的灵活多变了。


关于这种音乐类型,马思唯有句名言——你可以不喜欢,但你无法阻止说唱的发展。


在全球,陷阱说唱也是风靡主流音乐市场的hip-hop音乐。这种节奏迷幻、音乐性多于实质内容的说唱当然也就成了国内年轻一代rapper们紧跟潮流的时髦标签。


半个月前,红花会和itsogoo两个说唱团体同时在北京举办专场:一个是创立于西安,平均年龄23岁的说唱圈“当红炸子鸡”,一个是来自北京,成军十年依然坚持old school风格,混迹地下的老牌团体。这两场画风完全不同的演出,就是现在国内说唱界新派与旧派的较量,“偶像”与“地下”的对决。


▲北京老派说唱团体itsogoo最近举办巡演


“我们地下不过是不够轻,你们为什么总听陷阱?”作为itsogoo的表演嘉宾,小老虎一如既往地即兴发挥,跟观众开了个玩笑。


“我现在教你们制作一个trap的编曲10分钟就可以了,非常简单,随便拉一个节奏鼓点,再加上几个重复的电子音就好了。”在小老虎看来,和十几年前互联网还没有那么发达的时候相比,现在想要做出时髦的曲风很容易,但缺了思想内涵,hip-hop就变得没有那么“神圣”了。


“现在去看演出,要么像追idol一样,我觉得你挺帅的,我是你的迷妹,要么就像是去蹦迪一样,是种日常消费行为,不会多想,只要跟着音乐一块儿跳就行了。”


他说的没错。当他在台上随性开着那个玩笑的时候,五公里外,女孩儿们正疯抢这从台上扔下来的矿泉水瓶,那上面有PG One的亲笔签名——他也是最近因综艺节目迅速蹿红的说唱明星。


▲红花会是最近迅速蹿红的说唱团体


在场的一名29岁的女粉丝沈茜(化名)告诉我们,她之前从来不听说唱,这也是她第一次到live house看演出。现场,很多人都像她一样,短短一个月内变成了“嘻哈迷”,把自己歌单里的流行歌都换车了说唱。沈茜最近还迷上了街头潮牌,当天看演出的时候,还特意穿上了和PG One同款的阿迪达斯球鞋。


观看这场演出之前,沈茜还跑去了电影《悟空传》的发布会现场——她并不是去看电影主演彭于晏和余文乐的,而是因为当天PG One和其他几位红花会的成员也去了,并在现场来了段freestyle的battle。


那一天,红花会对同场的一众明星喊话:“没有什么风格能局限我,总有一天我比彭于晏还火”。


 “商业”与“地下”的抉择


一个月前,香港说唱歌手欧阳靖,也就是“hip-hop man”,还没有自己的微博账户,现在,他的微博粉丝已经达到81万。而PG One、小白等人的微博也在短时间之内涨粉几十万。微博上,他们不仅和粉丝积极互动,还和每个成熟艺人一样,发些与商家合作的广告。


人气背后,是巨大的商业价值。比起十年前的“轻量出击”,这一次资本的野心似乎更大了。


▲谢帝、红花会、Higher Brothers都已经成为唱片公司的签约艺人


今年3月,早在红花会通过综艺节目被更多人知道之前,他们就被摩登天空旗下的说唱厂牌MDSK招入麾下,登上了全国草莓音乐节的舞台,还进行了北京、深圳等城市的专场演出。


谢帝通过选秀成名后,火速签约了老乡张靓颖的公司,不仅发唱片,今年还受邀参加了三档卫视春晚;Higher Brothers投靠了美国唱片公司,与Keith Ape、Rich Chigga、Father等说唱歌手成为同门,他们的好几首歌曲的MV都在YouTube上大获得了超过百万的播放量。


成立于2005年的广州老牌说唱组合讲者,在去年初也脱离了加入多年的本土说唱独立组织ChillGun,签约了一家深圳的唱片公司。


“说唱歌手渴望成功,这没什么可掩饰的,只要精神正,我们不会排斥是怎么从地下走向主流的,”说唱会馆的90后的说唱歌手王以太的话代表了很大一部分说唱人的心声。


被问到为何会选择签约公司,红花会直言不讳地说,“强强联手”。的确,有大公司背书、利用公司的宣传、演出、品牌资源,无疑是桩两全其美的生意。就像讲者主唱Fat B说,签约公司的最大好处是,“歌手不用再为音乐以外的事情操心了”。


然而,对于一些在圈里混了多年的说唱歌手来说,“商业”依然不是一个正面词汇,因此不少人选择独立,“创造一个世界,自己做皇帝”。


▲北京说唱歌手小老虎坚持“地下”发展路线


比如小老虎,他对唱片公司的能力就持怀疑态度。“现在是流媒体时代,艺人的需求发生了变化,而唱片公司提供的服务有限,思路也相对传统。而且,现在公司也希望坐收渔利,希望你先有人气基础,在版权方面又很强势,所以这个有点尴尬。”


对于唱片公司的音乐制作能力,他也并不看好:“主流(音乐环境)里没有资深,也没有专家,真正(玩说唱)的专家都很年轻,都待在家里卧室里呢,”小老虎把说唱看作“真正属于兴趣的音乐”。“等到这些人中的一部分,进入了主流音乐工业,将来才会有真正的hip-hop商业版图。”


所以,最缺的不是商业,而是专业。中国说唱默默发展了近20年,依然面临这种尴尬,即使,它现在迎来了最接近光彩夺目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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