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岛屿一下子黑下来了。下雨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风和潮汐，在耳畔窃窃私语。那时，你说：我清楚看到自己缺口的形状---题记

Gulf islands 群岛，是分布温哥华大陆之外的绿宝石群。如果有机会坐飞机从太平洋那头探访温哥华，不妨在即将抵埠时，从机翼之沿鸟瞰：这些绿宝石在蓝色的海洋上，星星烁烁。

如果再有机会，无论从轮船，或水上飞机，或直接启帆抵达这些岛屿，你将会从心底叹呼一声：哦，我原来见过你的。 

Gabriola （加比奥拉），绿宝石之一。我原来见过她吗？ 在无数次的飞跃，凝视里？ 

从Nanaimo 转渡过来，20分钟。 

海峡的间距，渡轮的露天设计，以及渡轮犁开海水的哗啵声，这一切都让我想起，十七岁时第一次离开的那座岛屿。 

车开上了岛，即刻隐没在深林中。除却道路，遮天蔽日树林之下的房屋，隐隐绰绰，相隔甚远。 

环岛的南北路，黄线分割的双向单车道，是这个岛上最大的道路。

来不及细品路边风光，我们直奔Dragon Lodge （聚龙村）而去。温蒂在等我们，苏西也在等我们。 

来Gabriola 的起由，就是来看看聚龙村和苏西面海的木屋。 

聚龙村的主人Jason是一个热爱游艇，热爱海钓的人。 

坐在他办公室里听他说聚龙村，说聚龙村隔壁用一个木栅栏隔开的苏西木屋 ，说岛屿的夏天，说出海。他打开的谷歌俯瞰图，墨绿的树木，墨灰蓝的海。 

他窗外的格兰维尔港湾，停泊着大大小小游艇，帆船，鳞次栉比。 

把帆解开，升起来，就会达到他说的客栈，他说的木屋吧。 

我心念逐起：好，我想去看看。 

那边有公交吗？临行前问Jason。 

没有。 于是，最后决定带车过来。在岛屿之间迂回到达。既没麻烦帆船，也没劳驾水上飞机。这个“车”也可以是自行车。 

于是，当车离开轮渡，像一支慢速的箭直趋聚龙村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完全置身在几日前还在想象的密林之中。 

“地处岛的东南角，占地5英亩；有十一个房间；配有面海大厅；和一个可以一边听海涛，走下几步之外的海滩取生蚝直接放进烤炉的露天烧烤大阳台；通常用于婚礼或其他活动。”Jason 这样介绍聚龙村。

今天没有婚礼，也没有其他的活动。 

偌大的五英亩地盘，只有温蒂和几个清洁的工人在。收拾近乎妥当。 

室内室外，温蒂一一带着展现出来。 

我们随着她略带英式的口音走向楼梯。拾阶而上，手捋过不规整的扶手栏，顺滑，微凉。 

往常时刻，白色婚纱长长逶迤如瀑，一步一摇拾阶而下的新娘，她明眸流光，她足下生莲。 

这间是家庭套间，可住五个人。温蒂推开一房门，她打断了我还停留在楼梯的图案。 

套间外的阳台有一把和房屋一样被时间漂成灰白色的靠椅。阳台下的烧烤区，走几步就能取到生蚝的海滩此时被潮水淹没了。 

正是涨潮时。搁浅在湾口里的大木条，随潮汐轻晃，发出和水击掌的声音。 

如果晴天，那早晨的阳光会落在靠椅和栏杆上。我这么想。 

可惜，次天下雨了。我没能见阳光翻越过海岬上的树林落满阳台的场景。 

面海诸客房，大厅，室外的小木屋，温蒂一一介绍后，来到厨房。她在餐台上摊开地图，圈出超市，吃饭的地方，和其它寥寥，但上到“吃喝玩乐”的宣传图上的所在。 

Of course ，Dragon Lodge is the best （当然，聚龙村是最好的）她指着有个嶙峋得像龙头骨的图，笑了。 Of course！当然。我也笑。这个有柔软英音的女子俏皮起来有大咧咧的美国味。

我知道，这个岛上只有一个超市，三两处吃饭的地方，和两三家B&B。 

“开船过来，顺道钓钓鱼，石斑，龙趸，三文鱼，再捞个斑点虾，大肉蟹，弄到厨房现煮” 

Jason 对上岛后的温饱问题是这样描述的。 

大厨房里有两个超大冰箱，但空无一物。海灰绿的橱柜里，器皿齐全，规整，洁净。是我喜欢的颜色，我喜欢的整洁。 

我突然很强烈的念头，去超市，搬回食物，煮很多东西，用上这些器皿。然后花很多时间，洗盘洗碟，听水哗哗，听器皿触碰的声音。 

温蒂把钥匙放在桌子上说：今天你们就接管这里了。外出，也可以不必锁门。聚龙村独居在 Dragon Ln 尽头，这条从大路拐进来的路，就只有聚龙村和我们中途拜访过苏西木屋。 

院子里安装热水浴缸的女子认真装着木梯，快完工了。坐在木浴缸里喝酒看海，是数日可待的事…… 

温蒂下班了，工人们也走了。 

一下子寂静下来。 

窗外的海面上有B.C 字样的白色轮船经过，它去温哥华，或从温哥华来。 

海水涌动的声音清晰在耳，云在天空聚合。 

没有婚礼的聚龙村空荡，安静；像被放空，不挂一丝云的天空。我这里坐一会儿，走一会儿，再挪到另一处再坐一会儿...... 

十一间房间，你们随意喜欢着住。温蒂走的时候交代说。大多房间面海，有大大的窗子。 

后来，我选了一张窝在墙角看不见海的一米小床，爬上去，睡着了。

去苏西的木屋，只需推开一道栅栏小门，小门很矮。和聚龙村别开的也就一道木栅栏。可以跨步过去的。 

这道栅栏，没来前，Jason 在谷歌俯瞰图里给看过的。他说，把栅栏搬走，该有多大的地盘啊，夜晚，升起篝火，有月在上，一个火红的岛屿。 

我却暗想，没有风的黑夜，空而旷的野地，用来看星星刚好。 

右手海，左手深林。我们走在长满寸长的荒草上，荒草长在覆盖一层薄土的岩石上。 

不时有黄色，白色的野菊花，和叫不上名字的紫色小花，从荒草中间一株，或一小丛的冒出来。一阵风来，花和草一起摇摇曳曳，煞有动感。 

苏西接到温蒂预先的电话说我们来，她从屋里出来接迎。 她笑着跨步过来，说她叫苏西；她对屋里喊她老伴，来人咯。她老伴出来了，热情握我们的手，说他的名字，我一时没记住。 

突然降临岛外之岛，突然站立在海牙边沿，回望一眼大陆，平日的高楼现藏在海平线上，隐隐约约的梦幻。 

想起刚落脚温哥华时，老移民Frank 曾这样描绘他原来每周到维多利亚上班经过小岛时的心动：真是美，等退休的，我会择一小岛居住。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他是否还有如此念头。

一座自己设计的房子，像一幅作品，这作品是苏西和老伴一起合作完成的。苏西满满自豪给我们看这看那。 

你看，这里，我早晨坐在这里。阳光从这个窗照进来。我在这里工作。黄昏，阳光从另一边窗子进来。 

一头华发的苏西，说起这加比奥拉岛的晨光暮色，竟有小女孩的浪漫神色。 

三面飘窗向海，阳光恩宠。 像一个梦境。 而她所指的工作让我惊讶了。桌上和靠墙的柜子里堆满首饰零配件零。珠子，彩带，彩线，剪刀，一应俱全。比一个专业卖首饰的店准备的款式，数量都不少。 

做这些是要卖的吗？除了在专业店里，我真没见过业余得这么专业的。 

不是，给孩子们做的，圣诞和其他节日用。 

我想象着过节的时候，一整个岛人聚集在一起的场景分享礼物。虽没有店铺销售这些，但也什么都有。 

苏西和苏老伴十几年前从香港退休回来，退休前苏老伴是飞行员。我感觉他们应该参加过地道战什么的。 “你看！” 苏西拉了一下从天花板耷拉下来的绳子，一块原先看不出痕迹的木板徐徐打开，变成木梯，通往阁楼。 

捉迷藏就太好了。我盯着从天而降的木梯说。苏西大笑。 

“你们准备好了吗？有秘密，当当当” 苏西坏笑看着我们，手把着靠墙的柜子，猛力一拉。 

 哇，哇。大家一块儿“哇”开。 

出人意外，柜子是个暗藏的门，门内，别有洞天地深藏着的主卧室，大落窗面海。 

谁的主意，谁的设计？ 要是外人来此，断然想不到偌大的卧室居然密藏如此之深。他们要是没参加过地道战谁会信呢。 

“我，我......”苏西急不可待的连声说“我，我” 

 苏老伴在一旁眯着眼憋住笑。 

一时间，我好像喜欢上这个岛那样的喜欢上苏西夫妇。

一对顽童似的伴侣。 

他们深情说着餐台上的花岗岩石，从哪儿来的，当时怎样的挑选，木头又是哪儿来的，怎样地安装。 苏

老伴打开电脑： 看，鲸鱼群路过他们的门口。刚好被船上的人拍了下来，房子成了背景了。 

苏西带着我们去看树林，他们给树装上眼睛，面具，树下有成群的小玩具人......  

似乎这里有个庞大的精灵家族。再空旷的大海，再深邃的密林，也被填满了。 

你看，这是蜂鸟的饮具。我们蹲在门口穿鞋子告别，抬头看到门口的红色笼器。苏西又说开了蜂鸟，是一群一群的来。 

爱如风，会钻缝填隙。爱有气味，会引蜂招碟吧。 

蹲在地上的我那时忽有此念。

在密匝的森林穿梭，感觉天快暗下来。 

想去的Malaspina Galleries （马纳斯匹拉长廊）在岛的西北端。Malaspina Galleries 是被人推荐过的。 

在Malaspina 道路的尽头，车子停了下来。走出林子的步行道，豁然开朗。海面，充裕的阳光洒着，离天黑还早。 

我们站在延伸入海的岬角上。深深吸气。 

海风吹过来。

海湾对面，另一块海岬上的林子魆魆如墨，房屋隐在林子中央。 

一男子推着自行车，走入我们视线。他是突然出现的，从海的方向过来，似自天而降，或自海而升起的突然。 

他支起自行车。 

他把外衣脱了，挂在把头。 

他躺下了，双手抱头而枕。 

他把脚伸出岩石，悬着。 

这样躺了一会儿，他坐起来。坐了一会儿，他把短体恤脱了，扔到自行车下。他裸着上身，继续坐了。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他斜躺着，一手肘撑在岩石上，吸起烟。 

我站在他身后的坡上看着他，看着夕阳光姣好地在他身上涂上金色的光芒。 

“脱掉鞋，躺在海滩上摆成一个“大”字形，这一刻，感觉自己经过某种宗教的洗礼，尘世中的利欲绞缠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一刻，大嵩岛属于我的，属于她的访客者，属于凡世心灵的皈依。恍兮惚兮，我成了那个误入桃花源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岛主。” 

读到这段文字，是在这之后。这文字的作者访问了我远在万里外的故乡岛屿。那时，我在故乡外万里的Gabriola岛屿上看到一个男子和他自行车，悠然自得的，在我眼前搭架着咫尺天涯的中景。 

他们像是一个人了。 

后来，待我们继续沿着海岬边沿走，下到海浪扑打的礁石时，发现了别有洞天的Malaspina 画廊，才意识到男子刚才从这里来，这会儿坐在在画廊的上方，他坐的岩板石下方是空的，被海浪和时间一起侵蚀成空洞的，像一块馒头，被老鼠的利牙咬空了中间，也像挖土机挖过的，还留有齿牙印的上下悬空对视的薄片。 我们在下薄片走，屏着气。这就是长廊，头顶顶着上薄片。 

海浪在脚边涌进又退走，浪花溅湿鞋子。岩石下，看不见海水多深。 

Alessandro Malaspina ，是出生在意大利后来代表西班牙出海航行的探险航海家。他穿过无数的海域，登上无数的岛屿。Gabriola是否有他的足迹呢？我不是很清楚，但这神奇的自然景观以他的名字来命名，便有了历史画面感。 

长卷如长廊，行可尽，行又不可尽。 

离开Malaspina Gelleries 时，太阳又从厚实的云层里出来，那是那两日里最好的阳光，它拉长我们的身影，也照在海岬上的杨梅树。杨梅树干，光洁，夺目，红彤彤的。 

直到第二天离开，再没见着太阳的影子。倒是云，群起结队地一路呵护，一路送别。 

日后想起Malasphina Galleries ，红色的杨梅树和夕阳，也就不请而一起到来的。

车停下来，我打开车门，跑上前，示意前车的司机把车窗摇下来。 

“请问你们是在排队等轮渡吗？” 车窗内，副驾上的金发小伙子，和驾驶位上的，明显看着是小伙子的父亲。 

那位父亲回答：是的，是的。 

“可是，该去哪儿买轮渡票呢？” 这个疑惑，从昨天车子进岛就有了。因为没见着有窗口，也没有专门的闸门和 划线的泊车位子。 

一大列车子就停在路边，我们不确定这是否就是等着上渡轮的车子。 

“ 哦，不用买票，你过来买的票已经含有回程的。” 我愣一下，急急跑回车去告诉霭维她们，忘了道谢。 

这样，这样......我正说着。那个父亲从他车上下来，直径向我们走来。 

他过来向我们仔细解释这些岛屿的轮渡票务，说票含双程的，但只适用小群岛之间。又说怎样怎样买，会有优惠票。 

我的“在哪儿买票”的提问，让他一眼看出我们第一次来此。为了详尽解释，他特地又下车过来。 

确定我们都听明白了，他走回他车子。 

唉，这些人真好啊。我知道霭维会如此感概，她每次都没忘了感慨。 

我心里充满了感激。纵然这样的好早已习以为常。 

轮渡来了，车一辆接一辆有序开上去。 

我目寻着那辆父子开着的黄色但陈旧的车子。车后座的工具让我猜想他们正在去岛外某工地。 

找着了，在右后面，隔着一辆别人的车子。那个父亲也看到我了，摇下玻璃，对着我笑，挥手。 

我回他笑容，向他摆了摆手。像和一个旧熟的人打的招呼。 

“你们相信吗？如果我在这里再住上几天，岛上的大多人，我会叫出他们的名字。清晨，我一路开过去，叫着他们的名字和他们打招呼。你们知道吗？这个岛上有两个地产经纪，都叫马丁” 我回过头和霭维她们说。 

这话不知算不算吹牛，但有两个经纪叫马丁。我是说真的。 

见不着一座高楼的加比奥拉岛，路边的for sale （售房）牌子，和所有现代感的东西有着他处各种招引却不易得到的醒目，并无需特别寻找的。 

轮渡离开了码头。加比奥拉岛屿渐渐远了。 

一辆从Nanaimo 过来的救护车，在渡轮的车子间，也引人注意。当然还有那辆，黄色的车子。 

我们是一起离开的。 

后记：总会在途中遇见一些人，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但让你看到他们的样子，并在不知不觉中引导你进入另外的世界，最后你的世界也有了他们的样子。 

择一座这样的岛像温蒂 ，苏西，像光膀子的自行车人，像开黄车的热心父子……没有霓虹灯的生活方式，这就像我所清楚看到的缺口的形状。 

PS：文中部分照片来自Dragon Lodge网站，谢谢。

【作者简介】：微娃，定居加拿大，因旅行衍生摄影、写作。她说：The longest road out is the shortest road home ；走向通往你的路径、也找回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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