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谜浅谈,卡城之窗微信公众号文章

元宵节快到了，好为人师的我就来应景地讲讲灯谜。灯谜乃文义谜，一种特定的文字游戏，如刘勰所言：“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刘勰《文心雕龙•谐隐》）灯谜和一般谜语的区别可以用下面的例子来说明。一般的谜语（民间谜）如“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对白胖子”（猜一物）谜底是“花生”。而同样谜底为“花生”、谜面为“木兰之子”（猜一物）则为灯谜。对前一谜语，你猜“落花生”、“地果”、或其他的花生别名都应算对，可是对后一灯谜，因是文字游戏，如若猜“落花生”，“落”字无着落，就不应算对。

纪晓岚曾写过一副关于猜谜的对联。其下联云：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南西北模糊，虽是短品，也是妙文。谜底为“谜”。“诗词论语”皆有“言”; “对东西南北模糊”，“迷”也。“虽是短品,也是妙文”是对灯谜的形象描述。下面我先来赏析一些我认为比较好的以唐诗宋词和论语语句为谜面的灯谜，然后再出几个我制作的灯谜与诸君共赏。灯谜“虽是短品”，为了尊重IP，我力求查到原作者；若未果，只好以“有人”代之，在此谨向原作者致歉。

贺知章有名诗《回乡偶书》。赵首成以其中一句“儿童相见不相识”打一北宋词人，谜底是“贺方回”，堪称佳谜。沈人安以贺方回《鹧鸪天》词中“梧桐半死清霜后”打一字，谜底为“霖”。“梧桐半死”，余“木”、 “木”也；“清霜后”，去掉“霜” 后“相”，剩下“雨”；合在一起即为“霖”。孟浩然有诗句云“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过故人庄》）。有人以“绿树村边合”打一字，谜底为“綝”，即把“绿”、“树”、“村”仨字的（左）“边”合在一起。南山以元稹悼韦丛《遣悲怀》诗句“惟将终夜长开眼”（白头格）打一成语。此谜需用“启下法”来猜，下一句是“报答平生未展眉”。白头格要求谜底首字读白字。所以谜底为“愁（酬）眉不展”。此谜可与徐鸿基的“问君能有几多愁”（猜成语一）和柯国臻的“桃花流水深千尺”（猜成语一）相媲美。前者应对“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所以谜底为“应对如流”（成语“应答如流”和“对答如流”亦可）。后者下一句为“不及汪伦送我情”，所以谜底为“无与伦比”。我最喜欢的以诗词为谜面的灯谜是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打一字。谜面出自五代翁宏《春残》诗，后经北宋晏小山引用，遂成名句。我能搜到此谜最早出处是清朝陈森写的《品花宝鉴》（此书乃晚清六大禁书之一）。该书中的几条灯谜水平颇佳，特原文照录于此——王恂道：“我们猜了几个灯谜。再进去不迟。”于是同看第一个是：“双栖稳宿无烦恼，认得卢家玳瑁梁。”下注《礼记》一句。子玉正在思索，只听得王恂问仲清道：“这可是‘知其能安，燕而不乱也’？”仲清道：“只怕是的。”再看第二个是：“任他万水千山远，雁帛鱼书总得来。”下注《易经》一句。仲清道：“这个真是‘行险而不失其信’。” 子玉道：“那第四个‘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打一字的准是‘俩’字。”文泽道：“这第七个‘荒村雨露眠宜早，野店风霜起要迟。’两句打古人名的，想是‘息夫躬’。”子玉道：“不错。”——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射“俩”字，妙哉！但是谜底应从繁体“倆”来赏析。简体“俩”只能隔靴搔痒。“落”掉“花”的草字头和 “匕”，只剩下单立人；微雨”别解为“如果没有雨”，恰似“微斯人，吾谁与归？”、 “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燕双飞”，以“入”象形“燕”，去掉“雨”中四个雨点，加入两个“入”，再加上单立人即为“倆”字。如果结合晏几道怀念歌女小苹的《临江仙》来看：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燕双飞”，反衬诗人惆怅孤独；“两重心字”，暗示着两人一见钟情。无不衬托一个“倆”字。可谓锦面玉底也。胡适先生曾以“双燕归来细雨中”（欧阳修《采桑子》）打一字，“兩”也，大概是步陈森之后尘。说到适之先生，不得不提起他所诟病的“无边落木萧萧下”灯谜了。胡适先生在《红楼梦考证》中写道：“我记得从前有个灯谜，用杜诗“无边落木萧萧下”来打一个“日”字。这个谜，除了做谜的人自己，是没有人猜得中的。因为做谜的人先想着南北朝的齐和梁两朝都是姓萧的；其次，把“萧萧下”的“萧萧”解作两个姓萧的朝代；其次，二萧的下面是那姓陈的陈朝。想着了“陳”字，然后把偏旁去掉(无边)；再把“東”的“木”字去掉(落木)，剩下的“日”字，才是谜底！你若不能绕这许多弯子，休想猜谜！” 我完全同意胡适先生对红楼索隐派的批评。至于这条灯谜，确实很难，但猜谜就是要绕弯子，喜欢谜语的文史哲学生或能猜得出来吧。说完诗词，再来看以《论语》语句为谜面的灯谜。有人以“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打一字。“言”在左(“先”)，“后”在右（“从之”），“诟”也。有人把两句孔子的话聚在一起，“直在其中矣，是也”打一字。谜底为“也”字去掉一“直”，“乜”也。林文义以“吾不得而见之矣”打一字，谜底是“途”。解为“如果我不在了，就剩下之了”。其实此谜多底。猜“迎”亦可。诗曰：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卬，我也。

更多的灯谜并不拘于以诗词为谜面，其谜面可包罗万象，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以至花草虫鱼、历史典故都可作为它的题材。

罗育辉以“因与义儿有勾当，掩乳爪痕恐声传”打一字。谜底为“孔”。此谜以杨贵妃和安禄山之野史为谜面（《幼学琼林•衣服》中记载：“贵妃之乳服诃子，为安禄山之爪所伤”），三重扣合谜底，诚为佳谜。“义儿”本指安禄山，这里别解为“儿”之“意义”， “子”也； “勾当”乃象形，把“勾” 当作竖弯勾；合在一起即为“孔”，一扣也。掩掉“乳”之“爪”字，余“孔”也，二扣也。“恐”声传，kǒng也，三扣也。此谜乃提音谜之佳作。提音谜就是谜面已经告诉你谜底的读音。所以你如果看见谜面带“声”、“音”、“念”、“切”等字时就要考虑是不是提音谜了。翟鸿起以“说文解义讲字音”打一字。谜底为“自”。谜面应断句为“说，文解义，讲字音”。“说”可以是“云”、 “白”、 “言”、 “道”、 “表”等等；“文”字解掉“义”字，余“一”也；“一”和一个有“说”义的字（“白”）一起组成一个读 “zì” 声的字：“自”也。郭少敏以“尾生死前犹念伊”打一字。此谜以“尾生抱柱”之典入面，乃一虚招，使人昏迷也。其典出自《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谜底为“一”：尾“生”，“死”前，犹念“伊”，亦三扣也。韩清源以“堂前一亮相，顿起叫绝声”打一字。谜底为“觉”，亦为佳作。

林敏以“这东西极坏，一沾悔终生”打一两字不良行为。谜底是“吸毒”。记住这是字谜，谜底不是对谜面的直接回答，“贩毒”就不是其谜底。怎么得到这俩字呢？“东西极坏”，取“极”之“东”（右边），“坏” 之 “西”（左边），得“及”和 “土”； “一、沾、悔” 终，取其后部，得 “一”、“口”、“母”；由 “及”、“土”、“一”、“口” 和 “母”合在一起“生”成“吸毒” 二字。类似的例子有江更生制作的“孔雀东南飞”字谜。“孔”东“雀”南飞掉了，剩下的“孙”也。还有汪寿林以“多少心血得一言”打一字。“心”多（一撇），“血”少（一撇），再加一个“言”旁，“谧”也。不亦妙乎！林百雄以“丹心一点血凝成”射一“盘”字，“丹”中加一“点”再和“血”组成“盘”，属于好谜。吴楚鸿将此谜做了俩字改动，变为“丹心一点侍中血”（打一字）。如此改变之后，不仅明确了要将“血”之一撇和“皿”分开，而且加入了一个典故，谜味更浓。文天祥《正气歌》中写道：“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嵇侍中即嵇绍。《晋书·忠义传·嵇绍》:绍以天子蒙尘﹐承诏驰诣行在所。值王师败绩于荡阴﹐百官及侍卫莫不散溃﹐唯绍俨然端冕﹐以身捍卫﹐兵交御辇﹐飞箭雨集。绍遂被害于帝侧﹐血溅御服﹐天子深哀叹之。及事定﹐左右欲浣衣﹐帝曰: 此嵇侍中血﹐勿去”。嵇绍为嵇康之子﹐官至侍中，八王之乱中以身殉职，可谓碧血丹心也。

庄容川以“太公”猜水浒人物二。谜底是“史进、时迁”。“太公”加上“史”即“太史公”：司马“迁”也。断句为：“史”进时：迁。不亦乐乎！陈继耿以“瓜田李下容易铸成是非”打古龙小说人物一。“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以避免不必要的是非。谜底是“叶孤城”。此谜当如此断句：瓜、田、李下，容易;铸“成”、 “是”、 “非”。“李下”为“子”；“容易”，即武侠小说里常见的“易容术”，改头换面也。“瓜”、“田（十口也）”、“子”，改头换面，可得“叶孤”二字。把“成”、“是”、“非”铸在一起，可得“城”字：这里以“＋” 代“是”，以“－”代 “非” 也。

郑百川以“包胥泣秦庭”打一兵役名词。谜底为“申请退伍”。以伍子胥灭楚、申包胥乞秦师破吴的典故入谜。当年伍子胥为报杀父之仇，曾誓曰“我必复楚” （复，覆也）。申包胥对伍子胥说：“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据《左传·定公五年》记载申包胥“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终于感动了秦国君臣，秦哀公发兵救楚，楚乃复国。包胥泣秦庭:“申”请退“伍”，妙！

也许你会说：这些灯谜都太文绉绉了，记得路总还是那谁说过“X坛算个屁，谁也别ZB”，有没有连我这样的俗人都能看懂的灯谜？林海滨特地为您作了一个灯谜“这儿的佛像太轻了，劳驾给换一个（佛像过轻，烦君换之）打一六字俗语”。谜底是：请你放尊重点！不好意思，纯属开玩笑！说到雅与俗，我要举一个老家劳动人民创作的字谜做例子。此谜为“两边摸啊摸，中间叉啊叉。大大地张开胯，手在胯里扒”。听着怎么有点像老赵的二人转呢？又好像在说攀岩活动。我们家乡方言中“摸”与“木”同音，均为入声字。一个十九笔的复杂字，一旦记住了这个字谜，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农很快也会写了。不得不说还是劳动人民有智慧！

我对谜语的兴趣可追溯到小学三年级时。那时，有次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谜。大约是“木上一撇不作禾字猜”、“木多一撇不作禾字猜”、“木又一撇不作禾字猜”之类的。我发现这玩意儿，真好玩！有了兴趣，以后读书看报发现有谜语就会猜一猜，好的还会记下来。大致是87年在黄冈中学我们班的元旦晚会上，班主任董德松老师出了一个字谜“大家来猜谜，不要说话不要走。且站一边，细听细想”，被我猜中。88年我到北京念书。正赶上黄高86届校友聚会，有位师姐出了一个谜语“Good Morning”打一字。亦被我猜中。Good Morning,西言早也，即 “谭”。如果只是 Morning，猜“覃”即可。以字母入谜的其他例子，像以G A N G猜一地名，连云港也；以 M I N G 打一外交名词，联合声明也。程松以NAM 打一五言唐诗。此谜是以英语单词入谜。谜面可以看成NAME少个E，或者MAN倒过来。所以猜的时候要往“美名／英名”，“美人”上靠。谜底是“美人卷珠帘”（李白《怨情》）。卷帘格又称“倒读格”，中西结合，堪称佳品。也有以字母作谜底的。当年游子吟组织的“虎鼎杯”南京队以“美女廿一，首都聚会”打一国际组织简称。谜底为WTO. 女，woman；廿，twenty；一， one. “首”位都聚在一块，W、T、O也，亦妙。

我喜欢猜谜的天性最近为我赚到一篇《化学教育杂志》（J. Chem. Educ.)论文。其实就是关于数字和英语文字的游戏。比方说OH、H、H、OH天然地对应于数字0、1、1、0，你看出来了吗？(OH的第一笔就是0，H的第一笔就是1。) 对猜谜有兴趣的朋友大多会尝试亲自去制作灯谜。大学时我们宿舍的就曾以我们年级同学的名字作谜底而编谜语。我以“永乐造殿”猜我们同学“朱建宇”属于平庸之作，远不及我室友鲁辉以“小乔点灯”猜我们另一同学“周德亮”。后一谜其实用了素心格，不过百十号人的班级，根本不用点明谜格，大家也会猜得到。我还作过一谜：屈原不敌楚王妃（猜一人名）。并非名人，我的朋友只要有一点文史知识就能猜着。曾见过一字谜“哥若有心点点头”，我将就地为其对了一上联“妹如未嫁摇摇手”（打一字）。你如果有朋友的女儿名叫“yuè yáo”的，别忘了告诉他们老郑的这副对联。

柳河东有《渔翁》诗：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我取其中一句制作了一条灯谜。烟销日出不见人（此谜不能火）打一字。以“烟销日出不见人”打一字别人早就出过。烟：销“日” 出，不见“人”，“火”也。此谜其实多底，现在我把一谜底“火”给排除掉，你能猜出来吗？

最后来两个我最近制作的灯谜，是跟《论语》中的《侍坐篇》有关。《侍坐篇》是《论语》中罕见的一长篇散文。当年北大附中吴祖兴老师给我们讲这篇文章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他生动的讲解让我后来多次重读此篇，以至创作了这俩灯谜。《侍坐篇》讲的是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四弟子各言其志的事情。《射雕》里黄蓉智斗朱子柳时曾引用此篇——黄蓉问道：“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你可知其中冠者几人，少年几人？”那书生愕然道：“‘论语’中未曾说起，经传中亦无记载。”——黄蓉之问其实源于北齐优人石动筒。据《启颜录》记载：动筒又尝于国学中看博士论难云：孔子弟子，达者七十二人。动筒因问曰：“达者七十二人，几人已着冠，几人未著冠？”这帮博士你要是问他“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他们肯定能侃侃而谈。现在来个脑筋急转弯。个个无言以对。动筒曰：“《论语》云，‘冠者五六人’，五六三十人也。‘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人也。岂非七十二人也？”坐中皆大悦，博士无以复之。

我的第一个谜语为“赤也，始可与言诗已矣”打一字。“赤也”，公西华也。孔子在《侍坐篇》讲道：“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始可与言诗已矣”，孔子在《论语》里两次提到：一次是说子贡，“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另一次是说子夏，“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孔子是个好老师：有教无类，至今仍为好的理念；因材施教，至今仍为好的方法。身为人师，我也希望遇到一些能举一反三，见微知著，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学生，可一起谈天说地，做有意思的科研。我的第二个谜语为“子曰：吾与点也”打二字。在听完曾皙的理想“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这谜纯属妙手偶得之，怡然心会，妙处可与君说。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