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尽管青春玩得乐不思蜀，像《绿野仙踪》里的小多萝茜，面对着充满色彩而又陌生的新大陆，惊喜和激动地对小狗托托说的那样：“托托，我觉得我们回不了家了。”
她也撒娇地对唐老鸭说了无数遍：“Donald Duck，我觉得我回不去圣路易斯了。” 可是唐老鸭不是小狗托托，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把青春像拎小鸭子一样，给“拎”回圣路易斯了。
青春不想回圣路易斯自己的家，而彻底爱上了翡翠谷是有道理的。除了她觉得冥冥之中与其的缘分以外，小镇居民的淳朴友善都让她有回到家的感觉。不消说在镇上办完婚礼后，认识她的人在路上碰见她，都会热情地嘘寒问暖。即使陌生人，郝青春有礼貌但是不免有点怯怯地让开路，没想到对方却给她一个温暖友善的眼神，和带有中原特殊慵懒的口音：How ya doing? 仿佛是个老朋友一般，让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顿时找到了归属感。
点缀着花斑点奶牛的大平原，老威廉家后院的青石板，淙淙的小溪，古老落叶林里厚厚软软的落叶，时不时窜出来可爱的小动物，还有天空飞过的大雁，都让郝青春从骨子里爱上了这里，爱上了唐纳德的老家翡翠谷，这种爱带着偏执，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她依依不舍地与老威廉还有刚刚结识的朋友们一一道别，承诺她很快就会回来。
一回到圣路易斯，唐纳德就又扎回他繁忙的业务之中去了，自然也没有忘了把他的新娘子郝青春带在身边，介绍给他的合作伙伴和员工。
唐纳德与朋友合伙经营着一家很大的酿酒厂，郝青春参观过几次，印象最深的不是工厂的规模和神奇的酿酒工艺，而是唐纳德的女助理——丽贝卡。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得知老板新婚蜜月归来，都纷纷送上了祝福，向他们发自内心地说：Congratulations!（恭喜恭喜！），有的人还送上了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唯独傲慢的丽贝卡，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连屁股都没有抬一下，没有一丝笑容，没有说一句恭喜的话，反而用一种幽怨和敌视的目光瞟了郝青春一眼，那个眼神让郝青春感到彻骨的寒冷。
丽贝卡的容貌姿色可谓平平，可是却拥有一副如梦露般娇小玲珑的身材。这在美国要么过于粗壮肥硕，要么不男不女上下一样粗细竹竿样的女子当中，反衬出她难得的诱人曲线和精致。
尽管郝青春对心理学一窍不通，但是仅仅凭借女人的直觉，她就本能地感觉到丽贝卡与唐纳德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没有女人不相信这种感觉，除非她是傻瓜。
她心里一沉，但是保持了缄默，脸上依然挂着有教养的微笑，心里却不断对自己念叨：“我是淑女，我有教养，我脾气好，我不生气……”。
她一边不动声色地也和大家打着招呼，一边暗中观察唐纳德。果然，唐纳德看到丽贝卡的反应后，表情变得非常不自然。他走到丽贝卡的身边，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这个时候，丽贝卡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郝青春说了声：恭喜了!
郝青春在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 她不想问，也害怕得到肮脏的答案。见平时很好地演绎了什么叫“一个女人抵500只鸭子”的郝青春，此刻反常地安静，开车的唐纳德感觉非常诧异。
他像往常一样，温柔地伸出一只手要握郝青春的手，嘴里还戏虐着说着：“怎么今天我的黛西不呱呱叫了？”
“唐老鸭，把你的脏爪子拿开！我有洁癖！”
郝青春出其不意的这一声吼，立即让唐纳德的手像触了电一样缩了回去。随即，他迅速打了紧急信号灯，靠路边把车停了下来，然后把身子转过来，盯着郝青春看了半天：“你看着我！你没事吧？说，到底怎么了？“
他这么一说，郝青春索性把眼睛闭上了。她很疲惫地问：“请告诉我你和丽贝卡到底是什么关系？”
唐纳德连半点犹豫都没有，非常干脆地回答：“她曾经是我约会的对象。认识你之后，我和她就结束了。”
“在一起多久？”
“认识5年了，她是一直希望我跟她求婚的，可是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和她结婚。”
“这么说，就是一直保持着性伙伴关系喽！”
“是！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而且她功利性太强，只知道钱钱钱，她这些年从我这里得到的金钱也不少，各取所需罢了。”
唐纳德一如既往地坦率，坦率得让郝青春语塞，不知道下一个问题该问他什么。她想了想，又质问唐纳德：“那你为什么在结婚前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唐纳德更加迷惑不解了：”我和她是过去，我和你是现在和将来，我为什么要把我过去的事情都向你交代？“
“这……“郝青春看出他的迷惑不解不是装出来的，心中就知道和他没有逻辑可言了。唐纳德的三观如此与她不在一个层面上，这让她始料未及。
从开始认识唐纳德的时候起，郝青春就做好了磨合经营跨国婚姻的准备。对于跨种族跨宗教和价值观，人生观等等文化冲突，她不觉得陌生。她自信地认为，凭借从小对西方文化的了解，只要语言沟通没有障碍，人类的情感都是一样的，自己完全能够驾驭得了。
贫嘴的郝青春与风趣幽默的唐纳德在工作中第一次与对方打交道的时候，就惊对方为天人，简直认为是老天专门为他俩打造的另一半就这样到来了。唐纳德惊于郝青春对于中西文化的融会贯通，郝青春惊于唐纳德如汤姆索亚一般的传奇冒险经历，两个人一聊起五花八门的话题，连谈情说爱都忘了，早把“万水千山总是情”抛到了脑后。
偶尔也会有小的冲突，但热恋中的双方好像都最大限度地包容着对方的缺点，甚至是视而不见。这些都让郝青春错误地确信，她与唐纳德之间真的没有所谓的文化差异，那些耳闻目睹的失败的跨国婚姻，不过是语言不通造成的交流障碍，人为地夸大了这种差异而已。
现在，面对着满脸无所谓甚至是无辜的唐纳德，她终于听到了不同文化的碰撞，发出了巨大的刺耳声响，甚至冒出了电光火石。
郝青春觉得有些失望，想起在两性关系上，他俩的确有过不同的看法。青春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般含蓄而深沉的爱情。唐纳德却从来都不认为青春说的那种感情存在。他认为爱情就是要在一起，不能分开，分开了感情一定是会变淡的，而且爱情一定要有愉悦的性关系，爱是用来“做”的，不是用来电话里“说”的。
现在郝青春回想起来与唐纳德交往的一幕幕，才彻底明白唐纳德所说，“情”是用来“做”的，不是用来“谈”的，令她如此恐惧和害怕。照唐纳德的观点，那么在郝青春等待美国签证的那一年零六个月里，唐纳德和丽贝卡每天在一起工作，没有郝青春的朝朝暮暮，唐纳德与丽贝卡鸳梦重温是不是顺理成章了？想到这里，郝青春的心一阵刺痛。
她不敢再追问下去，因为她害怕自己的猜测真的会被坦率的唐纳德证实。
郝青春再次抬起头，已是满脸的泪水，吓坏了唐纳德。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忙对青春解释：“黛西，自从我答应娶你，我和她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青春心里不相信，可是她只能选择相信，她对唐纳德说：“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如果什么时候你不爱我了，就告诉我，我会选择离开。你千万不要背叛我，因为我的心会痛死的。”
唐纳德的蓝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感动，更多的还是不解：“死？为什么要死？黛西，你听我说，你如果要我爱你，你就要好好地活着。你活着一天，我就爱你一天。如果哪天你走了，我就会去爱别人。因为生活总要继续的。”
唐纳德的话听起来如此温情却残忍残酷，却给了郝青春一记警钟。放弃了工作，告别了故土，一心扑向传说中的乐土，新生活才刚刚开始，婚礼的白百合还未枯萎，就要稍纵即逝了？郝青春问自己还能回去吗？好像是已经艰难如隔万重山。一边是自己的精神洁癖，一边是爱与立足，郝青春的天平明显地向后者倾斜，她只能含着眼泪默默地听从唐纳德回家了。
这个丽贝卡成了郝青春的一块心病，尤其她给青春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一瞥，让她深感不安。她觉得丽贝卡就像唐纳德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要爆炸。她几次提醒唐纳德，辞掉丽贝卡的时候，唐纳德都会以郝青春源自女人的嫉妒而拒绝。
青春极力说服唐纳德认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她恨你吗？或者说她更恨我，因为你娶的是我。你不觉得她带着仇恨在为你工作么？这种带着仇恨的员工，再有能力也是危险的，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报复行动？”
唐纳德不以为然：“她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和能量？除非她不想在美国生活了，否则如果她做违法的事情，污点会陪伴她一生，她也别指望以后还能找到工作。再说，她已经为这个公司工作5年了，对业务非常熟悉，如果辞掉她，短期内很难再找到这么有能力的助手。”
青春还想说什么，唐纳德这个时候露出了他自负的本性。他打断了青春要说的话：“好了，公司是我的，出了什么事情我来担当好了。你还不了解这个业务，不要因为女人的妒嫉而误了正经事情。”
突然间，郝青春发现，唐纳德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陌生。也许陌生是应该的。因为要想了解一个人，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平时交往的小细节里，可惜他们没有。听起来好像认识2年多了，但是两个人从来没有真正意义地在一起生活过。说过的那么多话和鸿雁传过的那么多书，都是触及不到灵魂的瞎扯淡。
她回忆起在翡翠谷的婚礼上，琳达太太拉着她的手，对她说：“黛西，你知道你做了一件对翡翠谷来说多大的好事呀！”当时她以为是老太太开玩笑，现在不得不重新好好审视一下其中的含义了。难道唐纳德真是一个“混世魔王”，被她稀里糊涂地收了？
可是她郝青春想明白了又能怎样？她不但不是法力无边的观音，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唐纳德反而是他的菩萨。她完全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幼儿，一切的信息来源和依靠都是唐纳德。唐纳德说什么郝青春就虚心地听，即使很多抱有怀疑的观点，她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因为她要努力去适应一个陌生的社会，唐纳德就是这个社会的主流，适应了他就是适应了这个国家，自己才能融入。
所以既然唐纳德坚持雇用丽贝卡，郝青春只能就选择沉默，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反正唐纳德有钱有地位，出了什么事他来顶着就是。
可是这一次，唐纳德顶不住了，因为青春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未完待续——
全文转载自瘦马牧歌的公众号“北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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