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契诃夫的时代越远，越能明白他的涵义。”

契诃夫在世时候，他作为剧作家的身份是不太被认可的。托尔斯泰曾经批评契诃夫的戏剧：“你笔下的那些主人公，你想把他们带到何处去呢？他们躺在沙发上，待在堆放杂物的房间里，来来去去。”这也不失为准确的概括，只是如今我们认为这恰恰是契诃夫剧作的迷人之处：非戏剧性的、生活流一般的戏剧。

俄罗斯高清舞台影像录制的《海鸥》

不可思议，人们逐渐发现了这位俄罗斯现实主义大师和半个多世纪后欧洲最先锋的荒诞派剧作家之间某种遥远的呼应：沟通的困境、生存的虚无，和灵魂深处的孤独。

比起早期的独幕剧，像《海鸥》、《万尼亚舅舅》、《三姐妹》、《樱桃园》这样的多幕剧，细致入微地刻画了很多人物形象，表现出丰富而自然的生活状态，因而被认为具有现实主义风格；然而松散的人物关系、莫可名状的言语，带来浓厚的契诃夫式抒情与哲理兼具的意味，又使其具有现代派特征。他的故事里没有具体的人物矛盾，《海鸥》五角恋爱中的人全部都错位了，最终特里波列夫见到夺走恋人的情敌特里果林，仍像第一面那样冷淡而克制地寒暄；《万尼亚舅舅》中沃伊尼茨基向教授开枪报复失败，两人仍能回复正常契约；至于《樱桃园》，柳苞芙一行浩浩荡荡地归来又告别，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1961年，朱迪·丹奇在《樱桃园》复排中

1970年，玛吉·史密斯在《三姐妹》复排中

对此，契诃夫自己有非常明确的解释：“人并不是每分钟都在那儿决斗、上吊、求爱。他们大部分时间是在吃吃、喝喝、吊膀子、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蠢话。所以这一切应当在舞台上表现出来，得像生活里那样复杂，同时又那样简单。人们吃饭，仅仅吃饭，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幸福形成了，又或者他们的生活毁掉了。”

俄罗斯高清舞台影像录制的《万尼亚舅舅》

契诃夫对“革新”的高度自觉，还体现在题材外的各个方面。

他动辄与导演（通常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评论界乃至观众撕破脸，拒绝他们把自己的喜剧视为悲剧——那明明是富于幻想与罕于行动、庸俗生活与崇高意识间的可笑/自嘲；

他在形式上打破传统戏剧的藩篱：从前通常以奇数幕结构居多，高潮放在中间，整个形成起承转合的因果链条；而契诃夫成熟作品几乎都是四幕剧，静态、平衡，最终首尾相接甚至无限循环。

等人们看到60年代汹涌而来的现代派荒诞剧，看到塞缪尔·贝克特《等待戈多》里唠唠叨叨的两个老流浪汉，看到哈罗德·品特《无人之境》里推杯换盏的赫斯特和斯普纳，才恍然大悟地又发现了一种契诃夫戏剧的打开方式：人们认为是他打破了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戏剧之间的边界，因而也被追认为现代派戏剧的源头——况且他笔下具象的美丽与哀愁，算不上特别寡淡稀疏的故事，比起荒诞派还是要“观众友好”得多。

目前，俄罗斯高清舞台现场（Stage Russia）的制作人艾迪·阿隆诺夫是一位具有俄罗斯血统的美国人，致力于搜罗俄罗斯舞台上最顶尖最耀眼的制作版本拍成影像传播，在其中他觉得自己触到了原本以为捉摸不透的俄罗斯魂。 这个项目选择了很多部契诃夫，一如莫斯科艺术剧院建筑上的海鸥昭示着这位伟大剧作家给俄罗斯乃至世界现代戏剧留下的艺术遗产。没人能忽略契诃夫和他的作品。

英国剧院现场本周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