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杂志-文壇】那片海

2016年03月25日 美国华人杂志WeChine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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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海


去夏威夷過聖誕,這是兒子可心的安排。


我们曾在歐胡島遊玩,那是夏威夷首府所在地,也是夏威夷群島中最熱鬧的一個島。在衝浪誕生地的威基基海灘戲水,看膚色各異的人馳騁浪尖,像一場不會結束的高難度表演;在珍珠港亞利桑那號紀念館,看長眠於水下的戰艦主桅杆,像是飲恨蒼天不願低下的頭顱。在鑽石頭山和恐龍灣,我們跟著人流去攀岩踏浪;在都樂種植園,我們像孩子一樣吃著菠蘿雪糕去乘小火車,穿行於世界最大的植物迷宮。


而群島中的大島——夏威夷島,卻是我最嚮往的一個島。

那是怎樣的一個島?幾乎時時噴發的紅色岩漿,被藍色的大海裹挾,瀰漫著水深火熱的沉寂與神秘。


平安夜的那天上午,我們駕車沿著大島的海邊公路行駛。長長一線的潮水,在亮晃晃的大海邊緣漲漲落落,空氣中滿是濕潤的潮音,喧響而富有韻律。眼前的那片海多麼好。一陣云一陣霧,一陣風一陣雨,彩虹總在陽光後。


到了路的盡頭我們停下車,兒子指著對面凱阿拉凱夸灣(Kealakekua Bay)的白色方尖碑說:
“那里就是庫克船長的紀念碑。”

這位率領考察隊三次遠征太平洋,三次進入南極圈史詩般航行的庫克船長,在我先入為主無比敬仰的印象中徐徐展開。


一個18世紀出生在英國北部村莊的孩子,少年時第一次隨商船出海就愛上了大海。在他受命於英國皇家海軍太平洋考察隊隊長的十多年間,庫克的足跡遍於未知的塔布擔、澳大利亞、新西蘭、馬克薩斯群島、夏威夷、復活節島和威廉王子灣……為世界地圖增加了5000多英裡的海岸線。


公路不能通向對岸,皮划艇(Kayak)成為我們登陸的唯一選擇。這些色彩鮮艷的皮划艇,就是太平洋波利尼西亞島上居民最早使用的獨木舟,大約兩三米長、前後只能坐兩人。我不知道這種完全靠人力來操控速度和方向的交通工具,如果不小心失控落水,皮划艇是否會倒扣在你的頭上。


兒子看出我的猶豫,幫我穿上救生衣說:“你坐前面,我在後面。劃船時不用使太大的力氣。”老公在一旁笑我過於緊張。


天熱得像夏天,太陽很熾烈,儘管身上裹得密實,也照得我的脊背滾燙。小艇“像一葉風中搖曳的蘆葦”,在海面上緩緩前進。雙槳就像“延長的手臂”,完全依照我們的意願而行,朝著那座一直沒有偏離視野的紀念碑方向。浪花隨著左一下右一下地挑上落下,在藍錦緞似的海面劃出一圈圈銀色的光環。我很快就喜歡上了皮划艇悠然自得的感覺。沒有擁擠,沒有壓力,有的只是清新空氣和美麗自然的運動。你從水面的視角看風景的同時,還有美國作家西格德·F·奧爾森描述“最重要的莫過於當他蕩起船槳時所體驗的那種歡樂。”


“看,海豚!”兒子呼叫起來。

在我眼前一躍而起的海豚,不知從何時何地,似幻影一般出現了。它每騰空跳躍一次,就帶出一串的浪花,接著又靜靜地消散了。


我幾乎屏住了呼吸。突然,排著整齊隊伍的四隻海豚出現在我們的右邊,它們一會兒同時用尾鰭上下拍打水面游動,一會兒同時跳躍向前,仿佛在完成一場盛大的表演。


“看後面!”兒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急忙扭轉身,竟喜出望外:天空令人炫目的光芒下,數不清的海豚在跳躍、翻騰、喧鬧。

我們居然被海豚包圍了!


它們目中無人地嬉戲、玩耍、追逐在我們小艇的四周。流線型的身體在海面上閃爍,優雅灑脫,好像是一群海中的精靈,帶領我們走進一個童話的世界。


聽著小艇劈波斬浪的嘩嘩聲,如同庫克船長的船隊駛進這片廣闊的海域……


那是1778年11月的一天,茫茫大海中顯露出一帶逶迤的山脈,山脈上托負著同樣浩瀚的森林。庫克船長緊鎖的眉頭展開了,疲憊的臉龐露出自信的笑容。他確定自己指揮的“決心號”船隊發現了新的陸地——夏威夷群島。

那時的庫克并不知道早在2000年前,或者更久遠的年代,夏威夷群島的人類就出現了。當庫克和他的船員靠岸的時候,遇上仍然處於部落文明的土著人敬神的重大節日。細心的土著人注意到庫克最後拋錨的地方正是傳統上羅諾(Lono)開始巡遊的地方。


羅諾是傳說中掌管生育與豐收的白帝神。而他們眼前的庫克船長皮膚雪白,口中吐火(抽煙),船上還裝滿在夏威夷人眼中非常稀罕的鐵製品。虔誠的禱告終於得到上天的回應,黧黑的土著人竟然把庫克船長當成了羅諾大帝下凡,當成了土著人崇拜的神。


探險成功的興奮瞬間就被淹沒在土著人的熱情里。國王把最豐盛的食物送給庫克,少女們把自己的貞操獻給水手們。千萬種驚喜如同潮水,洶湧漫捲船隊的每一個人。


我猜不出庫克船長的心思。有時,我堅信他是還沒弄清楚狀況,就在一系列的巧合中被動地參與到了夏威夷人的神話世界中;可有時,如果是你一上岸,就給披上用紅色羽毛和黃色羽毛編織的披肩、披風和頭冠,這顏色和質地都象徵著王權。然後,在祭司的護送下,進入希基奧大廟,坐上羅諾神位的上方,這太多的誘惑或許使你欣喜若狂。我甚至不知道,當成活神來供奉也許更受落?就像我不確定庫克船長對頂禮膜拜的快感,是來自西方殖民者的傲慢還是土著人的愚昧。


就這樣休整一段時間後,庫克一行在隆重的歡送儀式和熱烈的歡呼聲中,戀戀不捨地告別這片美好的土地,向阿拉斯加前進,一直深入到白令海峽,直到北緯70度44分海域,也是庫克到過最北的地方。巨大的冰山和冰封的海面阻隔了庫克前行的航道,風暴又折斷了桅杆,庫克不得不中止探險,無奈地做出再沿西伯利亞返回夏威夷群島修理船隻的決定。


我們在庫克船長返回夏威夷島后登陸的地方涉水上岸。就在那個岸邊,土著人發現重新返回的庫克並非神明,盲目的信仰變成無言的怨恨,土著人與船員們打鬥起來。我仿佛看到混亂中,一代偉大的探險家庫克被人用石頭擊中後腦,倒在海邊掙扎著呻吟著,鮮血染紅了他身邊的海水。面對可望而不可及的海洋探險目標,還有壯志未酬的絕望,死時他的臉部朝下,貼著被浪花不斷沖刷的那塊大石頭。一時間,我濕了眼眶。


踏上泥土路,曾以為夏威夷王國的開創者卡美哈梅哈一世的王宮像宮殿一般,是一片奢侈的遺址。而呈現在我面前的却只有一片殘垣斷壁。淩亂的火山岩上,瘋長著不修邊幅的草,以及間或點綴其間的叫不出名的雜樹。站立一會兒,就會知道寂靜長得什麽樣子。這是一個被忽略的王宮,一個已經廢棄的遺址。


來到海邊的庫克船長紀念碑。我停頓下來,200多年過去了,這裡已經不見了當年的輝煌與血腥,只有沉寂的石碑孤獨地矗立在夕陽中。真靜啊。天地間是一片亙古的肅穆。只有風,只有那片海,只有洶洶湧湧的海浪,像訴說著歷史,也像歷史的訴說。
我想起庫克船長的一句名言:“我不打算止於比前人走得更遠,而是要盡人所能走到最遠。”

毫無疑問,世界地圖將永遠帶著他的印記。


照片說明:
1,跳躍的海豚
2,庫克船長紀念碑
攝影:歐偉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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