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临终关怀

2016年04月11日 这里是澳洲




(未经作者本人许可,不得转载)


麦克,是典型的“澳洲大壮”男人。

       

年轻时浑身力气,高级技术工人,收入高也能“造”。“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婚也离了两回。步入老年,得了肺癌。


他的好朋友找了个亚洲媳妇儿,勤劳能干,对老公百依百顺,他禁不住眼馋。于是经过高人指点,他在中文报纸上发了则征婚启事。上书:澳籍白人,75,罹患癌症,因不愿在养老院离世,诚征一名中国女性为妻,负责办理女方身份。如去世时本人满意,则所有名下遗产全归女方所有。


玲姐,是一名中国普通妇女。


80年代初,她顶替爸爸的名额进了毛纺厂做了名生产线女工。如同全国千千万万其他女工一样,成婚生子,过着生产线一样的生活。90年代初,玲姐下岗了。没多久就被那个酗酒的无业老公打得死去活来。


好在她有个儿子。


好像男子汉都出身于贫寒破碎的家庭---夫妻太恩爱了,儿子感觉自己多余,就干脆出去找事儿去了;父亲要是对母亲施暴吧,这儿子从小就有牵挂,没了出去找事儿的心思,这样的儿子反倒特有责任感。


终于在玲姐再一次被老公打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在儿子的支持下,她下决心离婚了。


经过半年敲骨吸髓似的蜕变,玲姐拿着10万人民币、带着16岁的儿子,走出了那个位于城乡结合部的魔窟。


43岁的玲姐,青春已逝,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男人庇护,生活的重担让她日日辗转难眠。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得知朋友的孩子在国外打工。这个消息宛如一星火种,莽如草原的生活压力在这个火种面前突然变得飘忽若尘。经过数日思考,她对儿子说:“儿子,妈一共就10万块钱,妈想送你出国。咱不出去打工,咱出国读书,读了书就能找到更好工作。妈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你要混出个样子来,给妈争气。”


于是第二年,刚满18岁的儿子花光玲姐手头所有的10万人民币,办理了来澳洲留学。


2008年1月份她的儿子来到了澳洲。别人都是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他是把钱掰成两半儿装兜里,不花。他住的是华人家里的车库;吃的是从市场上捡的菜叶;出门骑自行车。真是没娘的孩儿天照应,跟他一起住的人在切蘑菇厂工作,把他介绍了去。一个小时17. 5澳元的工资,每周工作20个小时。3个月过去他已经完全经济独立,频频给他妈妈打电话,一定要他妈妈来住几天。


6个月后,玲姐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墨尔本。


儿子挤出每一分钟的时间带她到处游走那些免费的景点。玲姐仿佛在头顶上还开了一只眼,贪婪地张望着每个角落。她梦里都幻想着她所有认识的人都看见她欢乐的样子。儿子为了给她解闷儿,每天都带免费的中文报纸给她看。

 

这么着,老麦克和玲姐就见面了。


玲姐的儿子做的翻译。


麦克说:“我有癌症,活不长,想找个人照顾。”


玲姐说:“我身体好,一分钱也没有。只要你能给我个家,给我办身份,我肯定好好待你。”最后,玲姐盯了那个拐杖一眼,补充道:“你不能打我,打我一次,我就走了。”


最后一句话,和那个对拐杖的幽幽眼神,一下子打动了麦克。


于是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两人就把所有事情谈妥了。


2008年11月份,麦克去金店给玲姐买了一只碎钻的戒指,让她戴上去移民局办手续。玲姐不要。麦克说,如果她连个戒指都没有的话,移民局是不会相信的。于是玲姐乖乖地戴上了她人生中第一只戒指。


那份对于临终关怀协议的坚持和小心,让戒备的老麦克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老麦克按照高人的指点在某个华人婚姻移民代办律师那里把移民所需的全部文件弄好了。办手续的那些天,老麦克日日精神饱满,他感觉他精心设计的这个“局”会为自己带来好运。


玲姐拿上了过桥签证,就在老麦克的政府廉租屋里住了下来。老麦克每周给玲姐100澳元,作为生活费。玲姐每天为老麦克精心准备一日三餐,把老麦克的一室一厅打理得窗明几净。


玲姐知道了花园里的花儿随便摘之后,更是日日用免费的鲜花把家里打点得芳香满溢。


老麦克常常满意地看着玲姐在屋里屋外忙碌,那昏黄的眼睛里时时流露出满足和怜爱的神情。于是每次的饭菜老麦克总是千好百好地把它吃净,图的是玲姐的高兴。


玲姐的儿子看到这个澳洲老男人对自己那受尽了苦难的母亲这么好,就经常在周末给老头买点啤酒喝,这样每个周末的全家聚餐居然成了老麦克迟暮生活的一大亮点。


等玲姐的临时居留卡拿下来,老麦克每周两天送玲姐去学英文。初中毕业的玲姐怎么也没想到这年近半百了还能开始学英文,结果努千钧之力于一笃,居然很快开了窍,加之一天几乎24小时不离开老麦克,半年过后,玲姐的英文也七七八八了。


头一年除了老麦克每两个星期化疗一次外,老麦克保有了75岁老人应有的体力和精力。玲姐也以为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就过下去了。


可2009年11月份,老麦克的癌症细胞开始大面积转移,老麦克说起话来带着严重的嘶哑声,让刚刚听得懂英文的玲姐很费劲。但玲姐还是依然每天笑容满面地陪他散步,在他剧烈胸痛的时候替他捶背。老麦克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士,遂常常在拿到养老金的当天跑到金店给玲姐今天买个金项链、明天买个金手链,他知道,玲姐是不会多要他超过那协议里的100澳元的一分钱的。


玲姐对于这个耄耋老人更是尽心竭力,晚上从来不敢有个囫囵觉,老人一晚起夜5次,她就起床5次扶他上厕所,老人的脚趾甲她是剪到一根毛刺都没有。老人喜欢被她按摩着头皮入睡,玲姐就常常一按按到自己也睡着了。


老人突然想起了自己多年失去联系的亲生孩子们,想让孩子们过来聚聚。玲姐看出了老麦克的心思,干脆让老麦克的孩子替他预约医生,并以此为借口,每当他的孩子们过来,她都要从菜钱里挤出10块钱给他们,说是谢谢他们帮忙给爸爸预约医生。


老麦克的内心被感动地涕泪交流。


此时玲姐的儿子就读的TAFE专业已经被明确列为不移民名单中。老麦克兴高采烈自己还能为这对母子做点什么,于是欣欣然为玲姐的儿子提供担保办理了移民。同时在来年的2月份拿出了自己终生储蓄的1万澳元为玲姐的儿子交上了一年的学费。


当最后的日子快要来临的时候,玲姐突然有了错觉。她感觉老麦克成了她生活的支柱,他不再是她生活的一个驿站,她要留住他。尽管他风烛残年,尽管他羸弱不堪,但他在尽他所能庇护她和儿子。


老麦克更是一分钟也离不开玲姐。他亲眼看见玲姐把熬好的鸡汤过滤了出来一勺勺喂他喝,而玲姐自己却捞着那些早已没有营养的肉渣和碎菜拌着米饭吃下去。那份对于她自己的铿吝,让阅尽女人的老麦克心痛不已。他恨自己没有在年轻的时候多攒点钱,他恨自己那放浪的前半生,他常常用自己枯干的手握住玲姐,深情地凝望。


两人年龄相差30年,语言刚刚通,如今却将阴阳两隔,老麦克真希望自己那柔回千转的深情能拉住自己不要走上奈何桥。


离玲姐可以拿到绿卡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老麦克突然发生胸腔积液,生命垂危。刚刚在医院里苏醒过来的老麦克,执意要带玲姐去移民局,他说他要赶在自己动不了之前看着玲姐拿到绿卡。玲姐顺从地推着骨瘦如柴的老麦克在移民局里进进出出,玲姐感觉自己的护身符在烈日的暴晒下正一点点失去颜色。


等移民局那里终于有了说法之后,迟暮的老麦克终于被永久地送进了医院。他也知道,他将在那里走到生命的终点。玲姐痛彻心肺,在医院的20天里,玲姐衣不解带,陪护着他。老麦克每次醒来都能看到玲姐那双焦虑期待的眼睛。


弥留之际的老麦克告诉玲姐,他对不起她,他名下什么遗产都没有,他骗了她。玲姐眼含热泪拼命摇着头。


老麦克又说,他死的时候谁都不希望在场,他只希望玲姐能握着他的手让他走。


玲姐泪流满面点着头,坐上病床,把他抱进了怀里。老麦克笑得甜蜜得像个孩子,玲姐说,你不要愧疚了,我愿意为你做这一切,因为,我们,是,夫妻啊......


说完这句话,玲姐抱着已驾鹤西去的老麦克热泪长流......


......当然,死后的老麦克名下没有任何财产。


玲姐把老麦克的孩子们都叫到跟前,拿出所有老麦克给她购买的首饰说:“这是你爸爸死前留下的所有遗产,我希望你们把它们都拿走,我不要。”那帮老外顿时对玲姐肃然起敬。


那日偶遇玲姐,玲姐比以前我见过的要整整瘦掉10公斤。她说,我什么也不想留下,留下了就会想他,想我老公,我老公对我,是真的好啊......


玲姐眼神中的凄婉,让人肝肠寸断......

 

本文完成于2011年9月12日


后注:2014年2月25日,作者在墨尔本普莱斯顿再次见到玲姐,玲姐穿着鲜亮的橙色连衣裙,烫着大波浪卷的披肩发,腰身窈窕,满面春风,已经全然看不出年届50。跟玲姐交谈,她在麦克去世后就在购物中心的推拿店上班(请大家千万不要想歪了,墨尔本购物中心的推拿店绝对无色情),自食其力。2013年初墨尔本第二大运输公司的副总裁来推拿店做推拿,该副总裁认定玲姐的推拿技术一流,遂在接下来的半年多时间里每个星期来找玲姐两次,后来慢慢两人熟悉了,他才得知玲姐单身,遂对玲姐展开热烈追求。


两人的订婚日期也已经定下,如不出意外,2015年墨尔本第二大运输集团副总裁未来的妻子将是这位曾经饱受中国丈夫家庭暴力的初中毕业的中国女人。


亲爱的玲姐,好人好报,平安喜乐。


最终完成于2014年6月25日


诚意感谢作者:北笑笑提供原创美文

作者:北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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