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美国-专栏】城市边缘.东京印象,走进美国CheerinUS微信公众号文章

熟悉且陌生的城市 (摄于东京塔)

东京有多大，自己也说不清楚。

过去读<<挪威的森林>>里有这样的一段描写:

“我们和以前一样地在街上走，走进某个餐厅去喝咖啡，又开始走，傍晚吃过饭然后道一声再见，便分手……我们大体上就是一个劲的在街上走，值得庆幸的是东京的街头很大，怎么走都走不完。”

初夏的东京进入霏霏雨季，清晨的街道有一层澹澹的水色，游走在这个城市，除了乘坐纵横交错的山手线地铁，其余全都是在走，从一个市区走到另一个市区，从一个街道错落到另一个巷角，从一个古刹走到另一个庙宇，从一片灯光走到另一片灯光，而识别这个城市的元素大概是色彩和气味。

近年来,日本的一批文艺家提倡一种东京散步文学，影响到整个社会，在民间掀起了一日万步健身潮，不仅节源环保，而且还能锻炼身体，让走在东京成为时尚。

不同的城市有着各不同的气质，而体验的方式也千差万别，摄影家荒木经惟在他的<<漫步东京>>一书中写道：

“散着步之间，不自觉便按下快门，因为街道会高喊着”拍我吧”，街道呈现着每个人的梦想，等待红绿灯之际，每个人的人生就这样不经意的流露。”

没有忘记自己只能算是途经这个城市的一位路人，用过客的眼光来观看，举手间留下的仅仅是行走时的思绪定格，也算是一些不经意的点滴成行和散乱的人生流露。

“诸行无常”与”敬天爱人”

刚住进东京都文京区离东京大学不远的一间日式酒店，当晚的新闻就报道，日本小笠原群岛海域发生8.5级地震，东京震感显著，建筑物摇晃了约一分钟之久。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旅途疲乏的影响，深夜里总觉得脚下的地板在微微颤动，走到客厅，看看窗外的街道，一切都静寂如初，灯光如旧，这才又忐忑入睡。

由于日本处在严格的自然环境之下，地震，火山，海啸时常发生，不出百年的记载, 重大的灾情就有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1995年的阪神地震，距离最近的2011年311地震，不仅引发地震海啸，更严重的是由此造成的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爆炸和泄漏事件，日本政府当时一句含糊其辞的表态：“不会对健康造成立即影响”引发了国内外媒体的猛批，据日本媒体称，311灾难的严重程度不亚于二战美军两颗原子弹带来的杀伤力,给日本民众带来的心理上的阴影至今不散。

311地震后，“诸行无常”成为日本社会和媒体更加频繁使用的词汇，在百年不遇的大灾难面前，日本社会也深刻意识到依靠高科技成长带来的社会繁荣无法抵御和超越残酷的自然现实，多年来依靠先进技术建起的完美家园或许一夜之间就会烟消云散，无常观愈发渗入到许多民众的精神层面，乃至影响到社会发展和对人生的态度。

曾读到一篇有关灾后的报道，海啸过后的灾区一片疮痍，民众在丧失家园后没有抱怨懊丧，相反，面对大海的肆虐，更多的灾民表示今后要更加热爱大海，敬重自然，造成眼下的灾难也有人类盲目发展造成的过失，人类的不当行为才导致与自然的不和。珍惜当下，敬重自然成为灾后日本社会的一个缩影。

现代和传统的步履走在同一个街道上。(摄于原宿)

城市的人流是城市的眼睛, 在繁华的都市街区,看人们的匆忙,观察他们的表情便能揣测一个城市的性格，而透过都市街巷中的红砖绿瓦,更能于其中探幽析微。

一日傍晚经过一个不大的寺庙，看到来往的人们，有西服革履的下班族，有背着书包的中学生，也有附近居住的居民，路过的不少人都会放下手中的衣物，在流水池前净了手，再走到佛前合掌祷告，就连面孔稚嫩的小学生都认真庄重，一丝不苟。忙忙碌碌的都市人，心里守着一份期盼和信奉,归去时都是一脸的平静和祥和。

寻找平静祥和的都市人(摄于汤岛)

提起东京的上野公园,就会想起中学时读过的鲁迅先生的《藤野先生》,开头便是：“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上野公园可说是东京的都市花园,幽静而宽阔,边走边看,赫然一块刻有”敬天爱人”的石碑和一座人物雕像,格外醒目, 这就是改变了日本历史, 明治维新最重要人物西乡隆盛,其最大的功业就是十九世纪末领导推翻了维持两百多年之久的旧德川幕府的统治。

他最早提出的“敬天爱人”的思想,受到江户时代日本社会的拥戴。所谓“敬天” 是指“道是天地间自然形成的东西，人民应该去顺应它，因此首先应该把尊重天地作为目标，” “爱人”则是说,天赐予我爱，我亦当用爱己之心爱他人。这种思想很类似中国古代老庄子提出的”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 “道法自然、万物不伤”,主张以敬畏的态度善待自然万物，崇尚人与自然的平等与和谐统一。

“敬天爱人”两个世纪以来一直影响着日本社会, 日本的经营之父稻盛和夫一生最为信奉的经营哲学就是“敬天爱人”。根据正确的理念和原则做事，把企业的人放在首位。

古训不可违，它告诫现代社会的人们,无论科技如何发达,人类如何向新目标挑战,都不能违背道法自然的原则, “敬天爱人”的思想在当今仍有新的生命力。

招手猫与猫情结

走在阿美横丁的巷中，店铺林立，人头攒动，不少的服饰店和餐厅，夹杂店员的招揽叫卖，显得繁忙和零乱，但吸引我的一景是街角的红墙下，一位衣着工装的中年人正弓着身子给一只白色的猫喂食，这只猫不慌不忙的享用，中年人的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神情，雨后久违的一束阳光照下，映出中年人和猫的身影，画面惬意。

在东京，常常能感到日本人浓厚的猫情结，一如美国人对狗的热爱，早年读日本国民大师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就很好奇这本书名。一只走失的小猫进入了他的家中，被送出去又再回来，于是夏目漱石收留了它，并由此籍发灵感，通过猫眼来描述人间百相，一部旷世之作就这样产生。

无独有偶，日本现代著名小说家村上春树也在他的作品里多次提到他的猫情结，他曾收养一只叫彼得的走失猫，但由于自己创业初经济拮据，常常处于身无分文的状态，但如果向女同学借钱，大多会遭到白眼，但如果改口说：家里的猫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吃了。其结果都会获得同情，并且还可获得少许的资助。

村上说：多年的生活，一直都喜欢和猫作伴，读书，跑步听音乐，几个月不和外界打交道，也丝毫不觉得无趣和寂寞。

在东京所到之处，经常可见猫的踪影和与猫有关的招示画,在浅草寺的一个橱窗里，看到了代表着财源和情源的各式各样的招手猫纪念品。

浅草表情丰富的招手猫。

蔡澜先生在他的书<<日本万花筒>>中有介绍日本的猫文化，”举起右手的才是招财，举起左手的,应该叫招客猫，白色招手猫,是召福气的,黑色的防病痛,金色的召运,不能乱放。”

在涉谷的一家咖啡店小憩，无意间看到店内摆放的一本日本女摄影师伊原美代子作品《祖母与猫》,拍摄的是她85岁的祖母Missao和她的收养的猫Fukumaru。

《祖母与猫》中的一个画面( 取自画册)

祖母和她共同生活在一个小小世界，蓝天下田间劳作;风景中享受生活;冬日下一同酣睡, 与猫相依为伴,驱走的是孤单和乏味,透出的是暖暖的人间温情。

在日本历史中，猫曾被奉为神灵动物,地位很高,现代人喜欢猫，是因为猫机敏，喜静，柔软温顺,这也让人想起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的经典诗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指的就是事物和人的两面。大凡养过猫的人都知道,猫不啻为卑躬柔软的温顺的姿态,同时还具备着极强的攻击力，一旦爆发，本性中凶猛的一面就暴露无遗。日本人爱猫,从这样的喜好大概也多少可以折射出这个民族的个性吧。

寻找深夜食堂

据说日本的大和美食正在申请世界文化遗产，因着力争完美的工匠精神，追求“一握入魂”无愧天地的至高境界，但对我而言，更想看到的是<<深夜食堂>>中最为普通的市井小店，对<<深夜食堂>>这部随着一道道家常菜展开的连续剧，可谓印象深刻。一间普通的小店，却带来令人开胃的人情物语，束着围裙的店老板秉承着永远的待客态度“只要我能做，我就做给你吃”，接待着夜半而至，拥有着不同人生的三教九流，暖暖的人情伴着美食清酒，洋溢在这个不大的四方屋。

一日晚归，在御茶水地铁站不远的深巷里，一处灯红之处发现一家不起眼的拉面店，掀开布帘走进去，是一间仅有四个座位的小店，头上扎着白包巾，束着围裙的老板是一位年轻人，他忙碌在仅能转身周旋的小小空间，两个气罐炉灶供应着煮面的汤锅。年轻人很专注自己的工作，一任眼前的几位客人观看他的工作流程，从下面，煮面，捞面，到搭配汤头以及上碗，动作都利落干净，在座的每个人都吃的很尽兴，店里满是酒和菜的诱人香气，邻座穿着西服松了领带的上班族男子要了啤酒和小菜，靠边的两位女子则有说有笑，空气放松而自由。

深夜食堂,一碗面的力量。

午夜的一碗面，吃的如此踏实，在异乡都市的一块方寸之地，在一个太过平常，错过了就无法找回的小店，感受到了曾经有过的和在家一样的感受。

生活中有许多瞬间如此相似，倏然回到很远的时光，却无以名状。

在东京，常听到“一日之际在筑地”的说法，号称东京厨房的筑地市场，是世界最大的鱼交易市场。搭乘首班地铁，一早来到筑地市场，眼前已是繁忙景象，工人们穿着防水胶鞋，站在电动机车上穿梭如织，把一箱箱刚从深海打捞的海鲜产品分发运往世界各地。

排上三个多小时的队,只为心仪已久的美食。(摄于筑地)

游客已来了不少，老字号寿司店“寿司大”“大和寿司”的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新鲜就是王道，更重要的，在世界各地一向价格不菲的寿司在这里可以以亲民的价格令饕餮之徒大快朵颐，各地慕名而来的食客即使排上三个多小时的队，也会觉得没有枉费时日。

新鲜就是王道. 仲家的海鲜丼(摄于筑地)

喜欢海鲜丼的食客不妨来仲家和大江户，站在门口排队就可以看到琳琅满目的海鲜饭的照片，连价格都附带说明，店内虽然拥挤，但盘碟整齐，桌碗干净，一碗鲜嫩的鲔鱼，橙黄的海胆，透明的鲑鱼卵，食色俱全，令人想起之前对不同国家关于吃的评鉴，中国人靠舌尖来吃，日本人靠眼睛来吃，美国人靠的是脑子来吃。中国人重味，日本人重色，而美国人更偏重营养。

另一方面，日本人更注重食材的鲜美，借工匠之心，以保存原始本味为圭皋；中国人则广收食材，大胆创新，以烹调出别具一格的食味为宗旨。而美国人海纳百川，展现的是多元文化，讲究的是卡路里的计算。

宫崎骏和他的色彩世界

我不是动画迷，但也知道宫崎骏。

在东京这个动画之都，山手线一路经过的秋叶原，涩谷，银座，新宿，池袋，巨幅的动漫宣传广告无时不在冲击你的视觉，地铁站处处可见拿着动漫书的等车少年，街头巷尾也常常会遇到卖萌耍酷的动漫中的时尚美少女。

地铁站读动漫书的少年

乘坐中央线抵达吉祥寺站，步行便来到被东京人评为“最想居住地方”榜首的井之头公园，这里也是电影<<挪威的森林>>和诸多日剧的拍摄取景地，而宫崎骏的吉卜力三鹰美术馆就坐落在和公园紧邻的武藏野森林里。

作为日本动画界的灵魂人物，宫崎骏给人的印象是一位满头白发，系着围裙，谈笑风声的老人，他又像是一位园丁，细心专注，在属于自己的花草田园里辍耕不止。

七十岁的宫崎骏去年以收官之作<<风起了>>，正式对外宣布退休，他的这一举动也引起业界震动，没有了宫崎骏的吉卜力工作室，到底还能持续多久？

吉卜力三鹰美术馆

人气超旺的美术馆每天要接待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因此所有门票均要预约购买，只好请在东京的朋友提前预定。

吉卜力工作室其实就是一个庞大的动画模型，将宫崎骏作品的代表元素都收纳其中，白色的入门小屋，满墙皆绿的蔓藤，通往天空之城的回旋梯，醒目的橘黄窗户，进入到各个工作室，可见大量的动画原稿，分镜图，脚本和参考书，还有供手工操作来体验动画制作和放映的机器。

这一切都是宫崎骏为孩子们打造的动画世界，他也希望借此来教给她们认知这个世界的能力，哪怕只是短暂的5分钟的童年经历。

寻找天空之城

令人钦佩的是，在当今电脑主宰的动画领域，宫崎骏却一直坚持用手绘画，几万张辛勤绘制的手稿仅仅是电影镜头中持续的几秒钟，宫崎骏对手绘的坚持以及巨大的工作量超乎常人的想象。尽管如此，宫崎骏仍希望用这种简单的形式来对抗眼前动画沦为低俗消遣的时代，更强调除了视觉上的美感，动画作品更有对自然的敬重和对成长过程中的勇气称赞。

宫崎骏的作品超人之处,不仅为孩子们打开了充满色彩的想象之门，同时也给成人世界带来对黑白历史和现实的思考。

电影<<千与千寻>>夺得75姐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篇奖,他也是继日本大导演黑泽明之后,第二位获得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大师。

<<千与千寻>>貌似给孩子们看的一部动画片，但其中的深度映射不得不让成人观众震撼。特别是影片中令人震惊的情节,贪婪的父母饥不择食受到惩罚最后变成了愚蠢的猪，要依靠女儿千寻来营救，人类对自然的肆意破坏也受到自然的诅咒和惩罚。小女孩千寻在磨练中成长，在人性浑浊的现代社会，只能依靠孩子的纯真来找回沉沦已久的淳朴。

值得一提的是,该片钢琴主题曲是日本音乐大师久石让的作品，两位大师以不泯的童心，携手放飞了三十年，那跳跃奔放却植入人心的震撼音符也让宫崎骏的电影随音乐插上了翅膀。

<<风起了>>是宫崎骏的收官之作，更是将宫氏风格演绎到极致，一贯细腻的画风，明媚如梦的色彩，带出的却是一个沉重的反思战争的大命题。

宫崎骏本人有着二战时期的成长经历，其家庭曾经营一家飞机工厂，对飞机的热爱，不仅可以从吉卜力工作室摆放的飞机模型中可以看到，同时也成为许多作品的主题。

全片贯穿着法国诗人的名句:”风起了，唯有努力活下去。”

影片中展现了多个风起的镜头:风起了，东京出现了恐怖的关东大地震; :风起了，主人公二郎经历了人生中最美好的爱情;风起了，二郎的飞机梦正一步步的实现;但当风归于平静,一切都被无情的现实所替代,残酷的战争让二郎心目中美丽的飞机成为悲剧的附庸品。

宫崎骏是一位主张和平的动漫家,电影中的主人公二郎原型是二战零式战斗机的设计者崛越二郎，一个命运被军国主义所捆绑的努力生存者，尽管有美丽的爱情，但也难以掩盖人性，道德和尊严的苦苦挣扎，作为飞机设计师, 他成功的研制了零式战斗机，实现了从小就憧憬的人生梦想,但在非正义的侵略战争中,他的美丽作品却被用于侵略东亚各国,成为嚣张一时的杀人工具，这让人联想到另一部日本战争片<<永远的0>>,零形式战斗机成为太平洋战场侵略和进攻他国的空中魔鬼，也成为日本神风特工队年轻队员自杀的工具。一名技艺高超的神风特工队队员为了向自己心爱的人兑现活着归来的承诺,把“唯有努力活下去”奉为求生信念,消极战斗,因此被其他人奚落为”小胆鬼”。直到最后的真相水落石出。

然而, 无论电影和文学如何用人性的悲凉,凄美的爱情,激宕的情节都无法抹去一个残酷的事实，是谁发动了这场邪恶的战争?是谁制造了这起被诅咒的侵略恶梦?

现实告诉人们,美丽和邪恶其实仅有一步之遥。

从东京晴空塔俯瞰整个东京，远处的富士山，东京湾虚虚实实，满眼是纵横阡陌的新干线和街区，透过云层的一道夕阳正将这个城市一分为二，正如这个城市对立的双重性格,一面是极致的落樱之美，透出谦冲隐忍的菊之特性;而另一面，却仍能隐隐感觉到传统武士精神的阴影，暗藏着“刀”的逼人锋芒。

时局就像一个钟摆，历史上的日本,逢王朝文化鼎盛，表现出的就是菊之纤细优柔。但当钟摆指向武士精神，谦冲隐忍就会转化为嚣张暴戾，运用在侵略战争当中,“刀”之残忍就会表现的极其充分，很少有一个民族的文化是如此鲜明的对立矛盾。

从来没有一个城市，让心情如此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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