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好文】大货车变成大破车,冬冷夏热,拉着爸爸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2016年04月28日 走进新西兰


作者:Vera


为人父母,才知父母恩。比起母亲更不善表达的父亲,可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为你创造更好的生活。有时我们羡慕西方父母的教育方式;真到了西方,才发现他们更羡慕东方家庭浓的化不开的亲情。谢谢爸爸,生命中最爱我的那个男人。愿天下所有父母健康平安。

2015年的末尾,听完一场热闹的音乐会,我和张先生从光彩夺目的新城回到小区楼下。


“我肚子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从来没把减肥放在心上的我习惯性地发问。


“好啊,吃什么呢?我要在12点回去撸一把,今天还没拿到首胜。”张先生哪边都不想耽搁。我手指小区对面的烧烤小店,“喏,还去那吧。”于是,两人朝灯光下走去。


“老板,点单!”走进五张小桌的房间,开始点我们彼此喜欢吃的。也许是年尾,也许是天冷,或许也是雾霾,今天店里的人不多,只有两个中年男子坐在隔壁桌。点好单,坐等的时候,刷着手机,他们的对话不时地进入耳朵。


“毛毛很懂事,每次我回去他都会给我留吃的。我说我不爱吃水果,他硬是把苹果塞到我嘴里。心很善,这孩子。”


“他今年多大了?有十岁了吧?”


“五年级了。学习什么的,毛毛也很聪明,但他学不进去,我也不勉强他。只要他轻松快乐,普普通通的,人嘛,一辈子不都这样过来的。”


“是啊。那他……现在……还没改口?”


……


“姑娘,你们的羊肉串”,这时,老板端着我们的盘子进屋了。我没听清毛毛“爸爸”的回答,也似乎听懂了这段沉默。趁热,我和张先生开始撸串,隔壁的话题还在继续。

 

“我的大女儿就不一样了,她比毛毛肯学习,能苦。每天五六点钟就起来了,吃了早饭,还读会英语,然后就去学校了。晚上我们电视看完七八点了,她自己做完作业,还要自习,每天学到12点之后,只休息五六个小时。这么小,太苦了。”

 

“那她自己上学,还是你去接?”


“她自己骑电瓶车……”


“我读书的时候,比他女儿睡得还少。”听到这段对话,我跟张先生低声说。老板端来皮蛋瘦肉粥,舀着舀着,回忆也翻了上来……记得上小学起,我家在城北,最好的学校在城南,每天上学我需要穿越整个城市,大概78公里,以我的小个子和大书包,得走一个小时。为此,很早我就学会了自行车,可爸爸从不允许我骑车上学,因为担心我在路上出意外。所以,别人的自行车是交通工工具,可我的自行车,从来都是我在家的玩具。

 

自行车是不用想了,那就坐公交车吧。可从小就是班长的我,手握班级大门钥匙,肩负着早早去开门的“使命”,加上我很喜欢第一个到教室,自由自在晨读的感觉,所以尽管别的同学也有备用钥匙,但无一例外,我总是班级、乃至全校第一个到的人。哪怕是冬天,我也会坚持6点到校。那时候,城里刚兴起公交车,五毛钱一个人。最早的一班是6点半,加上走走停停,到学校可能要7点半了,上早自习,迟到了是要挨批评的。好在院子里,还有几个同校的女生,刚开始,我们相约一起坐小三轮(我们管它叫“麻木”)一起上学。每天早上6点,四个姑娘组团在大院门口集合,门口有熟悉的“麻木”早就等着我们院子里的生意,不光是我们,许多其他的孩子也选择这样上学。小小的“麻木”,对半坐,一边坐两个孩子,挤,但还是够的,主要是平摊下来五毛钱一个人,跟公交车一个价钱,又快,多好!


可时间久了,我渐渐不爱坐了。因为,这件事情,很难坚持下来,有人起晚了,就得等;有人缺席了,就等重新算钱;我不喜欢自己的时间受制于人,更重要的是,我想省下那五毛钱的车费。五毛钱,在那时,可以买一包小浣熊干脆面,可以买一块橡皮擦,可以买一根“软管”(饮料),可以买一碗好吃的炸土豆片,可以换一根圆珠笔芯……而这点小钱,我的小伙伴们是不会在意的。

 

从我记事起,1991年那会儿,我们家就装了电话、空调、冰箱,房间里的雅马哈电子琴、吃的燕窝、穿的衣服,都是爸爸从上海那些大城市给我买回来。无忧无虑,不知道什么是缺衣少食。直到小学三年级,我们卖掉温馨的六十平房子,搬家去了现在这个大院,这是我们市公安局的家属区,住的是四层楼的别墅,还带个大院子。但从那时起,我的生活变得一点都不快乐。

 

这原本是大伯大妈的房子,他们要去H城工作了,要在那里买房子,却没有那么多钱。爸爸重感情,答应把自己单位分的房子卖掉,给大伯凑钱去H城买房。作为补偿,大伯说,他们的小别墅给我们住,以后等我们有了足够的钱就把这个小别墅卖给我们,定不会卖给别人。妈妈是不同意的,可大伯趁爸爸出差时,自己去爸爸单位把房子退了,拿走了我们的钱。这件事,也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如果那时候我足够大,也许我会极力阻止这件事情吧。可想想,以爸爸老实热心的为人,谁阻止,结果也还是会一样。

 

搬到这里后,院子里都是“领导”家的孩子,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新潮时髦,有的还有公家小车接送。相比之下,我就朴素了许多。那时候恰逢国企下岗潮,爸爸所在的企业同样不能幸免,开始实行私有承包制,爸爸承包下一辆大货车,直到我上高中,那个大货车变成大破车,装着爸爸一个人,冬冷夏热,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因为这样的“时代背景”,我越发地舍不得每天来回花一块钱坐车,虽然家里每天给我两块钱的交通费。我说不要,非要我拿着,那我干脆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花这笔钱。每天早上5点,城市的路灯还没熄灭,我已经锁上院子的铁门,独自上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天亮了,路灯熄灭,路上开始有些许的“麻木”出现。路远不是让人最难受的,孤独才最可怕。所以我一边走路,一边会在心里跟自己说话,例如:“刚才那个老婆婆起的好早,今天不知道她能捡到几个破烂”,“好险,刚才差点被那个石头绊倒”……为了打发无聊,有时就踢着石子,追着石子往前走;有时会设立一个参照物,默默地和前面的人比赛,加快脚步,超过前一个行人后继续找下一个目标。可有时候,会碰到一个同样的小朋友,于是这一路,成了两个人无声的“竞走”,用几乎是跑的速度,又要假装若无其事,这演技,也是没sei了。长大后,我知道有一种星座叫做双子座,就是我。

 

于是,我的小腿从小就比同龄的女生粗,因为常常负重快步走;于是,我省下的车费,让我买了很多我爱看的书,我最记得我去新华书店,买《牛津高阶英语词典》《薄冰英语语法》时,售货员看着眼前的小学生,一脸惊讶。尽管后来文曲星风靡,我还是喜欢查阅字典,因为可以触类旁通,一看就可以看一个多小时。于是,我六年级学完初一英语、初一自学完初二英语,代替怀孕的老师,给同班同学补习英语。于是,在院子里的孩子们开心玩耍时,我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家有四层楼,我一个人住2楼,爸爸妈妈妹妹住3楼。我害怕,夜里不敢开门上厕所,但我又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学习到深夜。一个冬夜,爸爸来敲门,问我冷不冷,我太投入了,都忘记了手脚冰冷,一边搓着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不冷不冷”,第二天,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壁挂暖风机,我才意识到什么。我回避感动,因为那样很多愁善感,不坚强。



我的小伙伴们到初中后,联系更少了,因为他们去了重点实验班。那是我们市里,第一次出现实验班的概念,入初中时,要摸底考试,前100名进1班,2班,一次性缴纳12000100-200名,进3班、4班,一次性缴纳7200。我考了第4名,进了10班,学费800

 

放榜那天,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在一千多人中遥遥领先,很是兴奋。但离开校门,回到家,我却很平静。妈妈说,读吧,12班不行,我们就去借钱,3班、4班还是能上的。那时候,爸爸刚买断那辆货车,花了八万,还借了钱。我回答她:“我读普通班,在哪读都是一样的,靠自己。”

 

在哪读都是一样的,天真的我真的这么以为,可我错了。分给我们的老师都是新来的,班上的同学能把老师气哭,到后来家庭作业都不布置了,让我们自生自灭。基本上靠自学,我的成绩在班上第一,在年级却很难冲进前十。小学的朋友们甩我越来越远。有时候,我还会在放学时,等很久再走,路过实验班时,看看他们教室黑板上,有没有留下一些经典题目,或者特别的家庭作业。

 

长大了,条件好了,公安局给大院家属配备了一辆班车,我们这些孩子上下学有车接送,时间也还挺适合,心里高兴了一阵。可有一天,我上车时,一个刚上学的小男孩,站在车门,指着我,对司机大声说:“叔叔,这个人不是我们院子的,她家里不是公安局的!”所有人朝我看过来,我的脚踏在车门,像被死死钉住,不知道怎么动弹。对,我的爸妈不是公安局职工,就算住在这里,我们也不属于这个圈子,连坐上这辆车都没有底气。司机没有说话,把车门在我身后关上。虽然没有被赶下车,但从此,我再也没去坐那班车。

 

尽管是这样,我仍然没有感觉到不公平,求知若渴地想去学得更好。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父母在这个大院里得到尊重。然而临近初三的那个暑假,大伯大妈开始催爸妈把房子的尾款给他们,不然限令我们一个月内搬走。前面说过,爸爸刚借钱买了车,那几年效益不好,没挣到什么钱。为了照顾我和妹妹,爸爸从不让妈妈上班,专门负责我们的成长。一个人养四口,已经很难了,可这个时候再拿出钱,的确是没有了。没办法,妈妈匆匆找了一个新楼盘,是8楼,因为楼层高,房价相对便宜,凑了点钱,房子还没装修,我们一家4口,就搬到了这个毛坯房。家徒四壁,就是这个意思吧,可我觉得好开心,因为这里离我的学校,只有10分钟的距离,距离妹妹的学校,只有一条马路之隔。这是第一次我很明确,一个房子和一个家的定义,在这里,我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生活,我开始更加踏实的学习。初三,几何跛腿,我没日没夜做题,做不出来就不睡觉。物理化学也很吃力,但死记硬背总不会挂科。好在语数外极端强势,成绩勉强能看。直到现在,我都很怀念,那个在窗前,再困也要解出难题的倔强女孩,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跟什么较劲……

 

尽管那些年我很自觉地在省钱,可爸爸从来不会让我感觉到生活上有什么窘迫,过年的新衣服我也没少,买的书更是比别人多许多,每顿饭都有肉。初三一年,雷打不动天天给我送饭,下了晚自习还要给我做夜宵。可我好像从来没有去注意,爸爸的眼角皱纹多了,白头发多了,晚上常常睡不着,背也越来越弯了……


“那你大女儿读五年级啦?”男人的话题还在继续。


“兄弟,你搞糊涂啦!我的毛毛读五年级,我大女儿都上初中了,快中考了。在五十五中……”


这时,烧烤店老板走了进来:“你的女儿在五十五中?”


“是啊”


“我的儿子上六年级,我们是外地的,正在发愁不知道他上哪个学校”,烧烤店老板娘也凑了过去。


“我们也是外地的,外地的也能上五十五中,现在不能择校了,我女儿当时没考好,找了人吃饭,也是差一点儿没上……”毛毛爸传授经验说,虽然女儿成绩好,但在这里上学,还是得找人,请领导吃饭。

 

果然天下父母心,听到这,我不免有些担心,对张先生说:“我有点担心,以后我们的孩子如果不像我那么能吃苦,在南京上不了好学校怎么办……”,张先生对此,似乎不以为然。

 

我的中考,高考,从没有请领导吃过饭,让我的爸妈操心。虽然平时不是最拔尖的,但关键时刻都能发挥正常水平,“稳定”,是每个老师对我成绩的一致评价。中考,560分,眼光高的我,不愿意“保送”家乡最好的高中,选择住读,去另一个市的省重点高中读书。高考前,班主任给我北京名校提前批考试资格,但被有关系的同学找校领导抢走,我也没有生气,安安心心备考,在平时尖子生悉数遭遇“滑铁卢”的情况下,以588分填报了武汉大学。爸爸的单位,为此奖励了我们家3000元,这笔钱,比起任何一笔工资,都让老爸觉得自豪。那阵子,走在厂里,个子不高的他,背影总是显得很挺拔。



“老板,结账。喝完这杯,得回家了。”毛毛爸爸提出买单。42块。两人消失在夜色里。


我们也吃差不多,叫老板算钱,老板突然问我:“你们是不是教育系统的?”我赶忙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原来,一个男人的话可以不多,但他的心里想的并不少,只是用行动默默在为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

 

我想,我的爸爸也是这样。

 

(文中图片引用乌克兰画家Snezhana Soosh


作者:Vera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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