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 人 四 十

2016年05月06日 澳大利亚大华时代


 


“爸爸,你说你干过很多工作,那你都干过什么呀”,我儿子那天问。


“那我得掰着指头好好算算。


从上高中开始,我帮人家看摊儿,暑假在服装店卖女装,寒假在马路边卖春联。后来跑去长途车站的小饭馆刷过盘子。上大学的时候,在电视台干了一年,拍新闻,拍MV。后来正经工作就是记者,先在杂志社,又去到报社,干了八年半。这中间有两年的周末,还跑去教人家小学生怎么样写作文。


三十岁那年跑去新加坡投奔你妈,失业了五个月。


再往后就来了墨尔本。我推着车挨家挨户送过广告,在鱼薯店炸过薯条,去老人院当过护工;凌晨三点起床去书报店打工,等大卡车运来报纸,分拣,打包,然后再开着车一边开一边把报纸丢到订户家院子里,七点之前必须送完;跟着搞装修的老板当过小工,搬石膏板,拆旧马桶,起钉子,打钉枪,换地毯,装吊灯,搬砖,刷墙;现在嘛,就是个清洁工,干干活儿,买买菜,做做饭,顾顾家,晚上得空就写点东西。”


他才七岁,又是个ABC,估计我说的能有一大半儿,他都没明白到底啥意思。估计是看在我絮叨半天的份上,他说——“爸爸,我觉得,你超级棒”。整得人挺不好意思的。


棒不棒的,看话咋说,看你咋比。


今天的我,相对于三十年前那个只知道到处乱蹿的野孩子来说,已是好大造化。由山里至城里,从北半球到南半球,一路至今,翻山越岭,明月清风,赏过景,跌过跤,也牛逼过,也傻脸过,知遇过君子,背对过小人,也曾鼓荡风云,也曾相忘江湖,浪淘尽,终究不如散淡日子,踏踏实实冷暖自知。


二  十



“爸爸,每天晚上我睡觉了,你都要去写故事吗?”


“也没有啊,写不出来的时候,就读读别人的书。”


“你写的都是什么故事啊?”


“都是以前经历过,现在还忘不掉的。”


“会像我们学校图书馆里的书那样,很多人喜欢看吗?”


“不确定啊,有人会喜欢吧,但不会有很多。”


“没人喜欢你也要写?”


“对啊。我们周末出去郊游,在山上遇到的好看的小野花,它们也没有说会因为那条路没人走,然后就不开花啊。它们就美美地开啊,我们刚巧路过看到,心里也就美美的啊!


我坐下来静静地写,就像是跟自己慢慢聊天,也会很开心啊。


就跟你喜欢玩乐高一样,那些字就像是我的积木,一个一个地拼,一点一点地试,左看看右看看,拆吧来拆吧去,到最后做出来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当然也会觉得开心。”


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其实说的是一件事。以前最喜欢的是什么,往后也不会轻易改换。口味,习惯,做人,无外如是。沿着喜欢走的路徐徐而来,沿着喜欢走的路悠悠而去。


三  十



去年我四十岁,我说我得给自己写点什么。说那个点儿,半辈子了。后来想说,四十岁的感受,你得过完了才能知道啊。今天四十一,名正言顺地,我来写写看。


去年生日当晚,朋友传来简讯,说你不是喜欢电影吗,听说那个金马奖设了个电影学院,侯孝贤是院长,入选的人就能飞去台北集训一个月合拍一部片。


听起来蛮嗨的。打开电脑,查到官网,找到“电影学院”,但见“报名资格”里面,赫然写着 “年龄:18岁以上,35岁以下”——它甚至列在了“经历:已完成两部以上剧情短片之导演、编剧或摄影”之前,并特别用蓝字标注!


当胸一拳。绝对是杵了我当胸一拳。


想起来我弟弟说过的一句话:“最可悲的是,你终于发现,你不但从来没真正地‘文艺’过,而且,你连‘青年’,都不是了。”


大 叔



更凶险的是,你越过山丘,这才瞅明白,时间的河,在四十岁这儿拐了个大弯——由此,不止是由细流涓涓陡然变得浊浪滔天,而且,它那不顾一切往前奔涌的加速度,义无反顾得无力回天。站在岸边,连你的哭声,都听不见。


几个月,我才缓过劲来。


也罢。时不我予是你的事,按部就班是我的事,大路朝天,两不相干。


心无旁骛。写一篇,算一篇。每一篇都是一粒凿凿的火药,慢慢地充实我的空乏的皮囊。我还蛮期待着绽放成七彩烟火,在黑暗中恣意地舞蹈,在绚烂里霎那间永恒。可谁知道呢,也说不定,造化弄人,是哑炮呢?!


在二皮脸地“诗意”和烂大街的“远方”之间,我兀自苟且地不惑。



花  火


二零一六年五月四日

图片=庞红卫+我媳妇+北野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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