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吴天明还健在,你们还会如此赞誉《百鸟朝凤》吗?

2016年05月13日 腾讯娱乐



腾讯娱乐专稿(文/杨时旸)


电影是从一个纪念性的片场花絮开始的,接续着张艺谋和马丁·斯科塞斯对吴天明的感念与敬意。从这个与众不同的开场,就已经注定了《百鸟朝凤》的基调,相比于正常上映的故事片,这次公映更像是一次电影圈内方式特殊的祭奠。


吴天明是值得尊重的,从人格魅力到中国电影改制时期的魄力,以及对于第五代整体意义上的推动,他都功不可没,更何况,他还一直没有放下个人的创作。但是,尊敬和纪念一个人是一回事,评判他作品的质量是另一回事——哪怕是遗作。


从作品本体上讲,《百鸟朝凤》绝非佳作,甚至都够不上中等水准。从故事上看,这是一个无比陈旧的题材,如果把它放置于1990年代初的社会转型期当口,这或许会成为一种与时代同步的,对于人心精准的把握。但是在2016年的当下去审视这部作品,它不具备穿透历史、打败时间的实力,甚至经不起推敲。




《百鸟朝凤》这类故事,经常出现在那种作协范儿作家们的早期作品中,借由一种艺术或者工艺的消逝为由头,慨叹一种文明和生活方式的消散。通常,由于这一类作家都具备深刻的乡土经验,他们又无法超越自己的经验,造成的结果就是下意识地反都市文明,用一种喟叹的方式歌颂着注定消亡的农耕文明。他们乐于把农耕文明美好化,把城市化进程当做一种吞噬田园牧歌的怪物,从而将文明进程解释为人心不古和世风日下。即便在最后的部分中,导演极力表现更多的人走向都市文明的决心以及时代不可调头的方向,但是,从主角的命运设置到故事的气质都仍然沉浸于悲伤的调子,那首唢呐吹奏的“百鸟朝凤”仍然是明确的献给农耕时代和小农经济的挽歌,对于那种经济模式的逝去,这部电影仍然是不甘的。


从一开场,这部电影就显露了众多中国农村中的悲剧性事实,充满暴力和强迫的父权,无法接受正常教育而只能把吹奏唢呐当做生活最高追求的孩童等等。可是,吴天明并没有用写实的眼光和抽离的视角去审视那一切,而是几乎站在那种价值观之中,进行着一种近乎甜蜜地描述。


在他的演绎中,农村再一次被“乡村化”了,静谧小院中讲究的影壁、秋千、花草和萤火虫,这一切都镶嵌着朦胧的光晕。如果这是一个从未有过乡村经验的年轻导演拍摄的电视剧,还算情有可原,但是这出自吴天明之手的电影,就显得有些可疑而刻意。


中国没有乡村,只有农村,那些地域的衰败是超过人们想象的,它从未真的成为安宁的灵魂收容所,但是在很多知识分子的重述中,农村一次次变成童话中的想象空间。比这更虚假的还有对人物的描摹。主角焦师傅作为一个主业种地,业余时间为婚丧嫁娶吹唢呐的庄稼汉,在影片中经常变身演讲家。他像电视剧里塑造出来的基层干部那样,有理有据地阐述唢呐的意义,以及这种乐器在文化、精神传承上的象征,有着抑扬顿挫的语调和适时的情绪上的起承转合,而在特别恰当的当口,呈扇面状围拢的村民会自发地鼓掌。这一切都是“晚会化”的景观,而绝不可能出现在黄土弥漫的陕西村庄中。




这部戏是写实的基调混杂着一点点写意的情绪。而唢呐,在整部戏中扮演了一个象征物,它既是实体,又是虚指。最初,吹唢呐的人可以得到尊敬以及物质收益,但是,物质收获的部分一直被故事遮掩过去,坚持强调精神性的部分,成为了获得村人尊敬的途径。而后来,唢呐在改革开放突飞猛进的时期,又成为了落后和迂腐的代表。


其实,从很多人内心的活动去看,当年热爱唢呐以及日后抛弃唢呐,更多的都是出于实用主义的目的,只捎带着一些精神上的成就感。师傅一辈,即便对方给大笔钱财,也最终因为觉得死者不够德高望重而拒绝为其演奏百鸟朝凤,而到了徒弟一辈,为了保住唢呐的传承,坚持着不去大都市打工而非要坚守在农村,哪怕已经没人聘请他们演出。从现实上考量,这根本都是不切实际的缺乏可信度的桥段,这种总要在俗世中塑造一个去肉身化、剔除欲望化的人物的做法,基本上是下意识地塑造典型人物的糟糕习惯。


在一系列矫揉造作的进程之后,最终,导演给了一个相对折中主义的尾巴——非物质文化遗产看中了这些吹奏民乐的汉子,让他们有可能得以作为一段影音资料被永久保存。而师傅死了,他的魂灵在一曲唢呐中,得以远去。


这部电影,直到最后也没有展示一种透彻的、现代化的价值观,却困守在非此即彼的模式中,毫不感人。 原本,这种题材完全可以更高级一些,写尽时代流转那一瞬间的残忍与无奈,可惜,《百鸟朝凤》仍然停留在煽情的浅显层面。这故事里的所有人都操持着流利的普通话,用一两句莫名其妙的脏话表演着装点自己庄稼人的本分,人们的表情都是知识分子式的,总有一种凝重的面容,以及思索的眉头,无处不在的煽情配乐让电影看起来更像是地方政府拍摄的文化专题片。


有人喟叹,《百鸟朝凤》被《美国队长3》等大片碾压,票房不该如此惨淡云云,但实际上,即便没有竞争对手的碾压,它同样不会有人去看。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证明人们已经不再认可那样扭曲的价值观,也不再追忆逝去的农村生活,人们在城市化的路径上已经找到了得当的位置。那些暴躁的父权,下跪的仪式和对于是否要离开乡土的挣扎,人们再无感同身受,也无猎奇之心。那是一段过渡期,早就被遗忘。


吴天明是中国电影史上的开拓者,曾经做出了很多勇敢之举。遗憾的是,他的思维模式、美学认识和价值观系统也不可避免的滞留于一个早被封存的时代中。他曾经拍摄的《变脸》获奖无数,也承认自己拍摄过非常失败的商业片。而如今,抛开对他本人的纪念与缅怀,单独评价这部《百鸟朝凤》——它配不上最近这如潮的赞誉。更多的时候人们是为了表达对一个人的追思,进而放松了对作品的评价,但是,为逝者讳这件事不应该出现在电影评论的系统中。以吴天明生前的性格来看,真实客观地评价他的作品,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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