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人物 | 刘烨:别怕时代变了,比如哥们这个月没存在感了,就赶紧发条微博

2016年09月28日 腾讯娱乐



腾讯娱乐专稿(文 | 叶弥杉 责编 | 露冷)


《追凶者也》让刘烨得到人生中的第三个影帝。在与第二个之间,已经隔了12年。那天他在上海电影节痛吻奖杯,泪光闪烁:“我找回了十几年前塑造人物的状态,又找到真真正正当演员的感觉了。”


这十几年他并没有闲着,出道18年,他演了50部电影40部电视剧。然而他非常清楚,数字背后,“只有6、7部称得上作品”。其余的呢?“为了不被忘记。”


同辈演员中,刘烨的起点不可谓不高。从没跑过龙套,在校时第一次拍电影就得到金鸡奖男配提名,23岁成为金马奖影帝。关锦鹏看到他联想起年轻时的梁朝伟,陆川认为“他是年轻一代最优秀的演员”,孟京辉感到他参演《琥珀》是“老天爷在帮我:我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个合作者,这是一个福气。”


但并没有缓和他的危机感。他太知道历史翻篇的感觉。父母都是长影厂职工,银幕上正义凛然的“向我开炮”的英雄儿女,就是他们大院里笑眯眯骑着自行车出门买菜的隔壁刘伯伯。然而到了90年代末,长影的院子已经满目苍凉,小白楼荒废,摄影棚残破。他的父母在长影厂的改革进程中,买断工龄,下岗回家。


旧的一面翻过去,总会有新的一面翻上来。他选择顺势而为,“我一开始就考虑的特别清楚,绝对不能让自己愤世嫉俗、满肚子不忿。时代一定有利也有弊,看你怎么去看待和把握了”,他对腾讯娱乐说。


这些年来,刘烨始终与时代同进退:电影出道,但为了大众影响力开始并没有停止拍电视剧。文艺片起家,但渐渐出现在合拍片、“国产大片”乃至“主旋律大片”的卡司名单。


当然有代价。三个剧组连轴转,眼睛流脓都没时间去医院看;失恋也必须没情绪,还得在中美之间穿插飞行拍完两部戏;三年多的时间里饱受失眠痛苦,孤独地躺在黑暗里感到绝望,然后光明出现,更绝望。


到现在这阶段,时代又翻过了一页。在不需要会演戏也可以当演员的时代里,刘烨像以前一样,再一次选择顺应时势:“很多人觉得这么多年这么辛苦攒下的演员的身份和地位,一下被综艺和网络冲击了,还冲得特别厉害。这是事实。但也有一点,你也可以用它来收益:哥们这个月没存在感啊,赶紧发条微博,一下就上热点了,新闻就一直跟着你了。”刘烨说。


所以,如今他最著名的角色是:微博上的吉林土特产代购/诺一他爸/火华社长/刘俊美。


这个花了很多时间来考虑自己与时代关系的男明星,今年到现在才刚刚开工,半年多了就指着一部《建军大业》。这种工作量换过去早就心里发慌,现在则不一样,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人气不再,“感觉自己一年没作品,别人也不会把我忘了。”


“我是一个心里特别清楚的人”,采访中,他这么自我表扬了好几次。他像一个老道的基金经理一样,精心配置自己的投资方向。爆笑喜剧他没什么兴趣,那个显然有损声名。然而大多数文艺片他也不会选,“也就哥几个自己玩的特别嗨,一个水漂起个涟漪就没了”。


他自己一直想导蒂姆伯顿风格的电影,而在创作成熟之前,他不介意先演《追凶者也》:“你看了也嘎嘎乐,但你不会当它是个爆米花,看完之后还是感慨一下,这是个电影。”


这是他的第三个影帝奖杯的前史。



▲时隔十二年,刘烨凭借《追凶者也》再夺影帝


一个东北人的自尊心


《追凶者也》进组第一天,刘烨就被惊到了。电影里他要开着追凶的卡车基本是辆报废车,手刹失灵,挂不挂得上档得看心情,踩过刹车还在很积极地往前窜。而云南的盘山路,一边临山,一边则是悬崖——要不是剧组已经用这车拍了20多天,他就重新买一辆了。


2002年他在广西拍《天上的恋人》,剧组在山顶,演员住山下,他不坐剧组的车,每天跑步上下山,说是锻炼身体,其实是觉得山路太陡坐车不安全。他曾拒绝陆川《可可西里》的邀请,虽然有各种权衡,但给出的理由还是,太苦太危险。至于现在,片场他不碰枪,不近马,最多只接触拍戏的那几分钟,“也不是胆儿小,只是最大地规避掉风险。”他对我们说。


但真的这样一辆车来了,他还只能若无其事地上。拍了快20年戏,他见过太多“导演这个我来不了”,那些结果让他相信,只要能说出“导演这车我没法开”,解决问题的责任就归剧组了。


但刘烨说不出口,他身上能印证许多大众观念里东北男人的自带属性,爱面子便是其一。“万一被人说胆儿小、完不成,这话比什么都难听,受不了。对我来说,必须得行。尤其是有其他人在,我有一个原则,别人行我就行。包括在四五千米的高原上,剧组有一个人不吸氧我就不吸,就是那种自负。”他解释。


除了完成,还要营造一种“谈笑间轻轻松”完成的氛围。虽然为此每场戏前,他自己都去把要拍的山路先走一遍:“车怎么开,哪里要拐弯,有哪几个点要特别注意安全,到哪个地方可以有什么动作、说什么台词,所有的东西都考虑好。导演说开拍,我还要说等一下,我自己脑子里把这一场再过一遍,一点也不能出错。”


导演曹保平曾对我们说,拍摄期间他对刘烨的安全问题“非常非常担心”:“你没法做到百分百保证不失控,只要有百分之一,那就是车毁人亡。”


担心归担心,他一点也没放低对画面的要求,精确犹如科学实验。拍一个长焦镜头需要用皮尺确定演员和镜头的精准距离,而《追凶者也》里,他对刘烨说戏的方式是:“你到这里来一个急刹,再滑出15米。”


导演因此有“逼疯演员”的称号,还好他遇到了一个无法说不的演员。虽然没有精确测算15米,但刘烨大致能明白导演的意图并呈现:“导演要求了,演员就完成好了。”


唯独有一场,导演要求他油门一踩车轰一下出去:“我说导演你开车吗,让他自己来感受了一下,因为这车特别难开,油门踩到底也没有助力,扳也扳不动。他就知道这个(效果)是谁也弄不好的。”——不算自己完不成。


宋老二和儿子被凶手追赶,在狭窄山道上几个急转最后坠坡那场戏,导演终于含蓄地问他,要不要通过剪辑表现。“我说切碎了就不好看了,用中景拍吧,我知道怎么做,可以做出来。”


这段戏需要几次急转弯,但实际上,刘烨的手看似抓着方向盘,其实是握着空拳,每一次观众看到的猛打方向盘,其实都只是他的手势使然,以及他和扮演他儿子的小演员,配合地在车里造成东倒西歪的效果,“车其实还是直行。”


但中间有一次下坡,可能是他手带到了方向盘,车嗡着就奔悬崖边去了,他感觉到了,“一把掰了回来。那一下我自己很后怕。我知道每次都很危险,但最危险就是那次。”


“这么危险,导演让你一条过了吗?”我们问。


“还是拍了好多条”,他轻描淡写。



▲出演怂包宋老二的刘烨完全抛掉了颜值包袱


在曹保平那里,刘烨还是像个新人一样被收拾。提前一个月开始学云南话,造型怎么潦倒怎么来,满面胡渣鸡窝头,戏服来来回回就这一身,还被导演嫌不够脏。在这个剧组他不享受一个明星可以享受的优待,他就是一个普通演员,只要有一场戏没有达到要求,他就得重来——有时候甚至不是演员的原因。有一场戏,他倒车、下车、往前走,就三个动作,然而摄影始终不能让曹保平满意,最后他总共拍了17条。


但他特别快乐。他19岁开始拍电影,23岁拿影帝,现在38岁已经演了90多部戏——出道40多年的成龙在数量上也就比他多个10部——用流行的话说,他是个老司机了。


跟段博文在乡间小路那场追捕戏,他气定神闲传授年轻人“假跑”技巧:一则,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跑步速度与之后的大喘气程度成正比;二则,摄像扛着机器在你面前倒着跑,你跑快了,摄像受累不说,拍出来还不好看。


“手臂摆动幅度大一点,脚上小碎步,表情到了就出来了。”老司机贴心建议。


在这个圈里他老得都快成精,看一眼卡司看一眼剧本,就明白导演想要的是什么,市场上能激起多大水花,舆论又会如何评价,而他自己做到怎样程度,既能“谈笑间”,又有满堂彩。很多时候他特烦别人跟他聊“艺术”,他能看出那些人并非真心,“你别给我装”。


而曹保平不同,对剧组各方面敲骨吸髓的拍摄要求,让他觉得曹保平做的是“真东西”。有人把这样的合作经历形容成“像一场灾难”,但对刘烨,是他十多年的表演欲望的满足:“他是职业导演,我是职业演员,我们在一起拍一个戏不是闹着玩,不是为了抢钱,我们干的是真东西。而你知道你在创造一个牛逼的东西,心里会特别高兴,特别有成就感。”


更高兴的是,这样苛刻的导演终于也认可了他。翻车戏拍完,曹保平夸刘烨:“牛逼啊,这尺度,几十年的司机才能开成这样。”


刘烨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导演我跟你说,除了我,这还真没人能弄得了——你以后有片子,还要找我啊!”



▲刘烨凭借《追凶者也》获得了金爵奖影帝


曾被危机感逼到接近崩溃


但刘烨并不喜欢被人夸“敬业拼命”,作为一个爱面子的东北人,他觉得这种夸奖里有一种暗藏的对他其他方面的贬低,“做演员不就应该完成吗?我还是喜欢讲谈笑间分分钟就完成了。”


天赋方面他很自信,然而光凭天赋哪里能赢得了如此残酷的行业竞争:“干演员这一行能比较久的,肯定都是有天赋的。”


至于幸运,一定有那么一点。不过作为一个危机感甚重的人,他也不愿意将人生押宝给幸运。


那他怎么理解自己演艺事业走到今天?“善于思考。”


他身高1米86,白羊座,讲话一着急就磕巴,过去爱好打篮球,如今爱好卖萌坑娃抢沙发,“善于思考”这四个字,怎么看都很难跟他建立联系。


所以他长期只被视为幸运儿。中戏班里9个男同学,其他人的表演成绩都比他好,然而他却是第一个被选去当演员的,也是目前声名最显赫的。


他不认同,“我保有我的自信。我知道我在班里边表演成绩不好,但只要是有人来找演员,一定会找我。我知道这是我的特色。”


他第一个拍电影的机会就是这么来的。临近暑假他在操场打球,看到霍建起与副导演在附近转悠,“四处撒目,看着就像来找演员的”。


他在学校会额外注意一些四处打量的陌生面孔,“选演员的副导演身上有股劲,被奉承惯了,很容易看出来。”


于是他发挥了自己的神演技:运球、过人、投篮,一气呵成,百发百中,并且,眼里根本没有这两个人。果然,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他被叫了过去。当他们问他要一张照片时,刘烨飞快地从操场跑到宿舍,又带着照片跑了回来,在霍建起的感觉里这可能只花了半分钟,而刘烨非常明白,“我跑的时候就想好了挑哪张照片。”


就像试戏之后,霍建起絮絮叨叨找他聊艺术,他听了20分钟,就明白接下来要谈钱的问题,但也只能乖乖等着。一个小时之后导演终于做完所有铺垫:片酬只能给六到八千。


此之前他已了解过,像他这样的新人做主演,片酬基本在一万到两万五之间,但他更了解过,霍建起上一部电影《赢家》得了华表奖,他设定的心理底线是不给钱也要拍。


于是这个在导演眼里又高又愣、差点被误会成运动员的年轻人迅速做出决定:“那就8000吧。”


他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个角色。



▲《那山那人那狗》让刘烨年少成名


而后,他的每一个决定又都看上去如此正确——哪怕爱人同志到现在都是敏感题材,16年前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接了《蓝宇》,并从此声名鹊起。胡军当时百般顾虑,然而他却当机立断: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明白他将由此得到的,远比他可能损失的多。


拍《巴尔扎克与小裁缝》时他与陈坤一起出门吃饭,演过《像雾像雨又像风》的陈坤签名签不过来,而他只能在一旁无聊地踢小石子。陈坤过意不去,向粉丝介绍:“这是刘烨,也是演员,还得过金马奖,还是章子怡的同学。”


“有比较善良的粉丝就递个本过来:那你也签一个吧。”刘烨曾回忆。


他马上开始接拍电视剧。第二年他在机场,也开始被人一掌拍在肩上:“龙小羽!”


2003年他演了5部电影4部电视剧,一年没有休息。这是他的自觉选择,他认为他需要持续的作品来维持热度:“人们一开始对你表达喜欢,只是对一个新人的好奇。等好奇感过去了,而你没有大量后续,人们就可以把你遗忘了。这是我们这个行业的规律。”


临近年末他同时轧三个剧组的戏,先紧着拍完一处,趁转景的时候坐飞机去下一家,前一个剧组的制片主任还帮忙打电话通知准备:“刘烨这就来了。”


他累到左眼发炎,从发红到淌脓,肿成一条缝,后来连脸都肿了。没有一个剧组敢让他上医院,耽误不起时间,他们甚至商量好似地只拍刘烨的右半边脸,还给左脸省掉了化妆。


“生病这事儿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我也不提看病去,那仨也谁也不敢提。”刘烨回忆。


其中一个戏在涿州影视基地。按照刘烨的描述,当时探班还是个时髦的事,常继红裹着大围脖,戴着大墨镜,开着小车,带了一帮人乡村一日游一样来探班,一见刘烨,急得就把他塞进车里开回北京看病。他终于在这一年得到了10天假期,病假。


第二年,他因《美人草》获得了金鸡奖影帝,更让他坚信,他找到了正确的路。


随后,他开始了更大范围地圈地:除了文艺片,他开始参与港产片、国产大片,甚至去了美国与梅丽尔·斯特里普合作。电视剧领域最受大众关注,自然不可放松,即便是与陈凯歌合作的时候,常继红还想方设法,调整了《无极》拍摄时间,塞进了一部《血色浪漫》。而哪怕当时还比较小众的文艺青年的市场份额,他也没有放过。2005年开始,他开始主演孟京辉的《琥珀》。


晚上演话剧,白天还要拍电影,每次散场后的宵夜他都不参加,早早回酒店睡觉。但一天晚上躺在床上,他感到有风一直在吹着他,他睁着眼睛一宿没睡。


早上7点他照常起来工作:把今天撑过去就好了,他期待并自我安慰着。然而到了晚上,他继续睁着眼。


那年年底,他和谢娜结束了多年的感情,但他必须为了他的事业而情绪稳定:为了《暗物质》苦学外语,然而梅姨还是嫌他英文不好接不上她的临场发挥差一点要换人;《黄金甲》他要面对一群鲜明的大咖,却只有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特别“rua”(东北话,又怂又软)的角色。


彼时,他油尽灯枯的能量条,只够应付工作——甚至不知道够不够——没有一点点多余,能用在照顾自己的感受之上。



▲走红之后的刘烨是一个高产的演员,这曾给他带来不少健康困扰


从大一开始的不安被家庭抚平


他的经纪人常继红回忆那个时期,告诉我们:“他当时有一种压力,同时期同类型的男演员那么多,万一这个戏我没接你接了,很有可能,你就红了,我就销声匿迹了。所以他希望我尽可能把时间排满,不要错过任何一部戏。”


但常继红现在已经不太认同这种做法了,她说,“这其实是一个误区。”


不过让当时的刘烨重新选择一次,恐怕还是只能如此——在他大一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演艺圈有多残酷,如果不是把握住了《那山那人那狗》的机会,刘烨的人生会怎么谱写那可完全不一定。


那时班里男生中他年龄最小,还是全班仅有的三个高中生之一,原来一直在家被爸妈照顾,既没有表演基础,也没有生活经验。没有同学愿意跟他搭戏,他只能和女生中类似处境的章子怡互帮互助。


一天课上可能要演四个小品,但这两人连一个都编不出,刘烨只能让父亲寄些长影厂的剧本过来。有次他们演一对离婚的夫妻,老师看着看着笑了起来:“你们这是演戏吗?不是小孩儿玩泥巴过家家吗?”全班哄堂大笑,他特别想哭。


当时中戏实行“甄别”制度,大一汇报演出不过关的将被劝退或转专业。那一年他们班被甄别了4个同学,“本来是6个,本来还定了我俩。”刘烨说。


那是他18岁的人生里的最大重创,打电话回家跟父亲说想重新考大学,父亲不允。曾经他父亲坚决反对他学表演,圈子里见多潮起潮落,更见过无数人被成名欲望所驱使所折磨,却一无所获:“影视圈就是名利场,它激发你的虚荣心,它不是你自己控制得了的,你被环境裹挟着走,你在里面特别难受。”


而第一阵难受才来,他就有点想逃。


他和章子怡请了一位师兄吃饭,饭桌上两人说到伤心处,痛哭起来,最后师兄为他们写了一个剧本,两人排了一天,过了。


“不要说这个圈子竞争激烈,在艺术院校这种竞争就开始了,很残酷的。”刘烨对我们感慨。


但痛苦反而像激活了他的表演。“表演这东西分两步,你先要心里有感受,你学习表现只是把你的感受表现出来。”


出乎多数人意料的,大二时这两位落后生已经风生水起。刘烨被选中出演《那山那人那狗》,导演霍建起让他自己挑一个搭戏的女演员,他出于革命友谊,提议章子怡,然后知道她要去演张艺谋的《我的父亲母亲》。


所谓扬眉吐气,是也。


“坐这儿吹牛逼的感觉真好。”采访中途,刘烨突发感慨。


他认真跟我们解释,怀旧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吹牛逼”,不管是自己的美事或糗事,但参照的,毕竟是如今的成就。“人都有虚荣心,尤其是所谓成功人士讲年轻时多么苦,都是在吹牛逼,再苦的事情,他现在聊起来都是开心的,因为跟现在有对照。我特别害怕我在这个状态里。”


“那你到失眠那几年也开心吗?”我们逗他。六年前有记者采访他,描述当时状态:“他沉寂下来,即使回忆也让他的脸像枯叶一样丢失了表情。”


“挺开心的,毕竟是一种经历,让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现在的他回答。


拍《暗物质》的时候,由于美国的电影工业太过规范,双休日成为这名最大程度使用自己的中国演员的不能承受之轻,为了更饱和的工作量,那48小时里的一多半时间他用于往返飞行,剩下的则是在国内完成《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补拍工作。


有一次,他周末在盐湖城拍完戏,次日凌晨由LA飞北京,等待起飞的时候还做了两个采访。飞机上他无法入睡,落地直接到大使馆站了4半个小时等签证。之后飞重庆,坐了5小时的汽车,到武隆时已经后半夜,夜行山路他怕司机睡着,全程努力陪聊。


他喝了半瓶白酒睡了一会,4个小时后天亮了,他起来拍戏:只是补拍一个镜头,大皇子在谷底,他走了700多级台阶才走到了谷底。


“那段时间也是他最低最低的谷底。”常继红对我们说,“刘烨特别敏感,表面看大大咧咧,内心特别容易触动、伤感。这样的人容易陷入在情绪里。那时候他不仅在分手的情绪里,而《暗物质》和《黄金甲》都让他疲惫不堪。”


镜头很快拍完了,他跑上700级台阶,车已经在外面等他。然后他原路返回到重庆,到北京,当他坐上飞LA的飞机,他不管不顾地吞了4颗安眠药,无论如何,他得睡一觉。下飞机就要和梅姨对戏,而她拍完一场又要飞走。


但是飞机出现了技术故障,无法起飞。他木然遵照安排,提着包下了飞机。药效已经发作,他走到洗手间门口,见有空地就想去躺下,他忘记自己是个公众人物,但忽然之间他想起谢娜,又想起了他们已经不在一起,然后他拨了谢娜的电话。


“她安慰了我一下,她有别于别人,就跟我父母一样。”他曾对媒体说。


但要真实应对这一切的,还是只有他自己。他强迫想躺下的自己站起来,买了四瓶矿泉水喝下去,希望用上厕所把药性排出来。他把自己往那些看球的人身边凑,让嘈杂的环境不至于使自己丧失最后的意识。在这种状态里他待了4个小时,直到飞机修好,重新登机前,他买了一瓶白兰地,一坐下就仰瓶干了。这让他获得了6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如果这都能开心,或许只是因为,那些过去不能再伤害他。如今每个人都知道,帮助他战胜失眠,重拾信心的法国妻子安娜依斯。按照刘烨自己的官方描述,“她像一个天使一样拯救了我。”


常继红认为,这几年的刘烨体现了“正能量循环”:“你要完成一个好的作品,需要好的精力、好的心情、好的状态一起配合,而你自己具有正能量了,会吸引更多的正能量过来。过去他希望把一切能抓到的都抓在手里,反而陷入长期疲劳的状态。现在懂得张弛有度了。”



▲刘烨全家福


重新接受本命年的危机


然而我们问他:“两年前那部戏被拿下你也开心吗?”


“不开心,特别不开心。”他马上说。


他到现在还无法与这个痛点和谐相处。2014年年初,有一部本来谈好的戏,但临时他被弃用了。这个咖位,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震惊了。“特不应该发生的一个事,我特别受打击,原来我没有被拒绝过,现在突然发现,我可以被人说不了。”


“36岁本命年”,他为这次失利找到了一个传统的中国概念来解释。那一年他穿了整年的红袜子,还在微博上开玩笑,让大家别买劣质红袜子:“那东西容易掉色,还不好洗。”


为了避免再遭打击,那年他几乎没出去工作,“到了年底,觉得应该本命年过得差不多了,这才接了几个戏。”


2015年,他接下《爸爸去哪儿3》这个综艺节目,多少也和这次重大打击有关——他需要重新确认自己的拿球权,然后漂亮地晃过两个人,再射门得分。


“刘烨他B型血,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孩子,诺一呢确实可以说是优秀儿童的典范,就是跟爸爸接触比较少,我就想着参加这个节目,两人不接触也得接触了。”常继红解释她为刘烨接这个节目的初衷。


但刘烨不这么看:“我这样一个自尊心极强、好胜心极强的人,怎么会用我孩子(给我攒人气)?我自己的工作(我自己来),(用我)儿子,干嘛呀!”


然而他还是去见了节目组,带着一种“卖儿求荣”的羞耻感。他描述自己当时的感受是,“如鲠在喉”。为人一向和善的他,在见节目组的那天,变现得“特别冷,特别不耐烦”,而内心里则是,“特别难受,特别想哭”。


安娜问他这个节目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他那种“理智规划自己职业”的习惯又出来了:“好处是对我名气有帮助,对我演员身份有帮助。观众能看到,第一我挺欢乐的,第二诺一真的又帅又好,这些一定会产生很好的反响。不好的地方,是我自尊心难受,是诺一这么小就要出来工作,并且他今后也会受到这个事情的影响。”


于是安娜把诺一叫来,问他的意见:“诺一,你愿不愿意帮爸爸一个忙?你愿不愿意和爸爸一起出去工作,帮助他的事业?”


“他能理解吗?”我们问。


“理不理解都要跟他说实话。”刘烨说,“就算现在不理解,将来想到了,哦,爸爸妈妈没跟我说过假话。我们不会跟他说,这次跟爸爸出去旅行啊,有其他小朋友陪你玩啊,谁也别说这个事情是增进感情传达正能量,他就是出去工作的。”



▲帅气又懂事的诺一通过《爸爸去哪儿》俘获了众多网友


节目的影响比刘烨想象的更为巨大,到现在,安娜有时还会因这影响而生气:“我媳妇还是要带他们去公园、逛胡同、看电影、看芭蕾舞……但她现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旁边总是跟一堆人对着拍拍拍。她不喜欢这样,她认为小孩应该在真实的环境里成长。”


但孩子非常享受这个活动,以及它带来的一切。诺一现在还时常问刘烨:“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上爸爸去哪儿?”


现在他还继续“帮助爸爸的事业”。刘烨的中秋档影片上映,全家都作为嘉宾出席;刘烨为宣传电影做直播,他也一起出现在了视频中。现在走到哪里,这个还没满6岁的孩子都能听到因他而起的欢呼,全世界所有的人似乎都希望与他合影,他觉得自己特别幸福。


这是个跟刘烨从前一样敏感,天真,甜蜜的小孩。刘烨读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冬天发现冰棱照在窗上,自带柔光效果,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好看,陶醉地看了半个小时。而诺一,是一个在四岁半的时候就能由衷发出“我好帅啊”的客观评价的小孩。


而刘烨则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就像当年父亲反对他进入演艺圈,每当他觉得诺一进入自我陶醉模式,他便冷静告知:“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不是所有人都爱你”。


这世上所有的梦都是孩子在做,而所有的真相都捏在父亲手心里。


他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时候展现全部的真相。“全世界都是这样,父母从事影视行业已经很有成就,不需要在孩子身上继续这种延续,也知道背后有多辛苦。他们更愿意让孩子学建筑,学法律,搞学术……但往往孩子学成之后,放弃自己的专业又进入这一行,因为它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你耳濡目染之下,很难抵抗。”


他仍有担心,想了想,说,“我怕他没有我坚强。”


不过在采访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对我们说过另一句话,“如果能成名,谁怕吃苦啊。”


(摄影/薛建宇 编辑助理/实习生树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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