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祎 编辑/漆菲

“我现在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打电话上，安慰那些无法维持生计、心烦意乱的渔民。”在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州首府和最大港口城市霍巴特，龙虾加工厂老板迈克尔·布雷克（Michael Blake）向《凤凰周刊》无奈说道。

因中方停止进口澳大利亚龙虾，导致95%的龙虾“滞留”港口，渔民生活无以为继。就在最近，澳大利亚贸易部长丹·特汉(Dan Tehan)接到消息，又有约20%运往中国内地的水果被困在边境。

中澳之间在经济上的互补性曾使两国成为天然的贸易伙伴，澳大利亚1/3的出口货物都流向中国。但去年疫情期间，澳方对疫情源头展开独立调查的呼吁将这种平衡打破，中澳关系随即进入建交以来的“最冰点”。

澳洲出口中国2019年和2020年对比

澳大利亚大麦、葡萄酒、牛肉、木材、乳制品、煤炭等仰赖出口的商品在被中国拒之门外后，纷纷迎来行业寒冬。在中国以反倾销为由对澳大利亚大麦征收关税一年后，澳大利亚洛伊国际政策研究所的经济学家估算，澳大利亚大麦等农产品出口贸易已经遭受的损失为100亿澳元。澳大利亚全国农民联合会则预测，如果澳大利亚与中国停止一切农产品贸易，未来十年澳方将承受369亿澳元的巨额损失。

当澳大利亚的政客们还在盘算着如何通过大肆宣传中国发动贸易战，将自己置于受害者地位而赢得民众拥护时，它一直追随的“盟友”美国却从中坐收渔利。

“贸易战对澳大利亚的影响是灾难性的”

2020年5月11日，中国以反倾销为由对澳大利亚大麦征收为期5年、高达73.6%的反倾销税和6.9%的反补贴税，拉开了对澳制裁的帷幕。

“（征收关税）消息来得太糟糕了。”大麦种植者格雷姆·罗伯逊（Graeme Robertson）抱怨道。格雷姆来自西澳大利亚州库林镇（Kulin），正当他播种完大部分大麦作物之后，中方启动了征收关税的决定。这一年恰好赶上十年来的大丰收，一时间，农民们不知是喜是忧。

2019年，澳大利亚生产了800多万吨用于啤酒酿制和猪饲料的黄金谷物，中国以溢价购买了其中一半以上。但澳大利亚统计局的数据显示，自2020年10月以来，只有3.3万吨大麦出口到中国。受到影响的出口商们不得不从“中国梦”中醒来，通过与其他国家进行贸易来弥补损失。

大麦市场管制后，农民们设法利用农场储存

好在，沙特阿拉伯以150万吨的进口量解了燃眉之急，但这点需求量依然无法成为中国的“接盘者”，至于其能否稳定“接盘”也是未知。加之，这些新市场没有支付中国买家所支付的溢价，导致整个行业损失至少约4亿澳元。

2020年的肉类加工厂也不好过，澳大利亚对中国的牛肉出口量和出口额分别下降了35%和28%。

昆士兰州牛肉加工商Kilcoy Global Food是因标签和化学残留问题而被禁止对华出口的几家牛肉加工厂之一。该公司负责人法尔克（Jiah Falcke）表示，希望能够早日重返中国市场，该公司为此投资了140万美元用来升级其标签系统，以支持恢复对华贸易。

同年11月，当价值200万澳元的澳大利亚龙虾由于暂停进口而滞留在上海浦东机场时，一个每年价值7.5亿澳元的鲜活出口产业戛然停止。要知道，中国一度占据澳大利亚95%的龙虾出口份额。

澳洲龙虾

迈克尔·布雷克说，自从失去了中国市场，当地龙虾的捕捞价格从每公斤80美元跌到了25美元，这致使塔斯马尼亚三分之一的龙虾船不愿出海。

西澳大利亚岩龙虾理事会首席执行官马特·泰勒（Matt Taylor）表示：“即便现在开拓了韩国、美国的市场，依然不能填补空缺，因为中国为活龙虾支付的价格是其他市场的两倍。”

自去年10月中国实施非正式进口限制以来，澳大利亚的煤炭出口几乎为零，年度出口额下降了65亿澳元。

昆士兰州资源委员会首席执行官、前联邦资源部长伊恩·麦克法兰（Ian Macfarlane）说，原以为很快就能找到替代市场，“那时印度经济正从疫情中复苏，或许可以填补这部分缺口”。但事实上，目前依然没有任何一个市场能像中国客户那样提供溢价。

对澳大利亚出口的最后一轮打击发生在今年3月——中国正式对澳大利亚葡萄酒征收临时反倾销税，116.2%至218.4%的税率高于去年11月时征收的初步关税，这意味着中国消费者再也买不到澳大利亚葡萄酒了。

在中澳贸易争端之前，中国每年从澳大利亚进口的葡萄酒占其出口总额的近四成，价值约为10亿澳元（约合7.79亿美元）。而去年12月至今年3月，澳大利亚对中国的葡萄酒进口额下降了96%，仅为1200万澳元（约合900万美元）。

在澳大利亚最古老的葡萄酒产区之一巴罗萨谷，Jason Zhao经营着Orchid Wines酒庄。他告诉《凤凰周刊》，高关税让酒庄这一年至少损失了95%的销售额，如今成千上万瓶葡萄酒被堆放在仓库。

澳大利亚葡萄酒出口国家及其份额

南澳大利亚州经营葡萄酒贸易的商人Cindy Guo表示，澳大利亚葡萄酒的一个主要卖点就是“相对合理”的价格。而如今，由于关税的影响，价格将不可避免地上涨。“如果价格不再合理，新西兰、智利的葡萄酒将很快成为其替代品。”

除了出口中国，每年还有713亿美元的商品和服务从中国进口到澳大利亚，占澳大利亚进口总额的18%。中澳矛盾升级后，也导致澳大利亚日常消费品价格翻倍。

目前唯一还在源源不断输往中国的只剩下铁矿石。在中国的铁矿石进口来源中，澳大利亚占比超过六成。根据中国海关总署的数据，今年5月，中国从澳大利亚进口的产品总额为136.01亿美元，比去年同期上升55.4%。这主要归因于铁矿石价格的上涨。5月时，铁矿石价格于达到创纪录的每吨230多美元。

中方曾公开表示，正通过开发废钢回收技术和寻找替代国（如巴西、几内亚）来减少对澳大利亚铁矿石的依赖，此举或将使澳大利亚经济损失超过810亿美元。根据2020年的官方数据显示，巴西作为中国进口铁矿石的主要来源国家之一，其对华出口的铁矿石占该国铁矿石总出口量的71.8%。

中澳之间在经济上的互补性曾使两国交往紧密。2015年，中国与澳大利亚签署的自由贸易协定生效，越来越多澳大利亚产品以零关税进入中国市场，涉及农业、畜牧业、能源、矿业、教育、旅游等多个领域。尤其是2019年，中澳双边贸易额达到创纪录的2520亿美元，占到澳大利亚对全球贸易的27.4%，远高于澳大利亚第二大贸易伙伴日本的885亿美元。

而从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至今，中国对澳大利亚发起的反倾销和反补贴案件只有4起，澳大利亚对中国出口产品却提起过87起诉讼。但澳方随之而来的一系列“昏招”，却把曾经红火的经贸关系拉入僵局。

澳大利亚统计部门发布最新数据称，今年1月至5月中澳贸易额同比增长23％，达到878.8亿美元（约合5622亿元人民币）。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去年受疫情影响基数较低的结果，也是今年铁矿石价格非理性上涨导致的。澳大利亚各行各业的企业主都能感受到，他们与中国的贸易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寒冬。

澳大利亚和中国政治关系指数的长期趋势

“对华出口占到澳大利亚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十分之一，这至少关系到十分之一的就业机会。”澳大利亚经济学家、前驻华大使芮捷锐（Geoff Raby）直言，“可能有人会反驳说，还有其他市场可以投资，比如印度。但即便到2035年，联邦政府计划对印度出口也仅为每年450亿美元，与2019年对华出口的1600亿美元相比，相形见绌。”

“更大的问题是，印度如何从席卷该国的第二波疫情中复苏还未可知。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中国在未来几年仍将是全球经济增长的最大贡献者。”芮捷锐说。

来自西澳大利亚大学的经济学教授Rod Tyers等学者最近在澳大利亚《对话》(The Conversation)杂志上发表文章称，与中国的全面贸易战将让澳大利亚损失惨重。他们预测说，如果两国关系完全破裂、两国进出口关系将彻底结束，澳大利亚GDP和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将分别损失约6%和14%。相比之下，中国只会损失0.5%和2.4%。“其对澳大利亚的影响将是灾难性的，对中国则不过是‘蚊虫叮咬’”。

“中美争端正在损害澳大利亚的利益”

“在政治方面，我们正处于1972年建交以来的最低谷。”悉尼科技大学澳中关系研究所主任詹姆斯·劳伦斯（James Laurenceson）毫不避讳地说。而站在中方角度，看到的则是“澳大利亚在地缘政治竞争中做出了与美国站在一起的选择”。

在巴罗萨谷经营酒庄的Jason Zhao

真正让其与中国的关系进入“冰点年”的导火索是去年疫情暴发时，澳大利亚外交部长玛丽斯·佩恩对疫情源头展开独立调查的呼吁，以及事后澳大利亚总理斯科特·莫里森的公开支持。这一事件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引起政治、经济等多领域的连锁反应。

但实际上，中澳两国的矛盾已经酝酿多年。2016年4月，时任澳大利亚总理马尔科姆·特恩布尔访问北京，这也是该国领导人最后一次出现在中国的政治中心。从2017年开始，澳大利亚安全情报组织发出警告，称中国越来越多地试图干涉澳方决策，中国商人向当地政界人士的捐款也被曝光，“中国威胁论”开始甚嚣尘上。同年年底，特恩布尔宣布推出旨在遏制外国干预的法律，中方则以停止外交访问作为回应。

2018年，澳大利亚以国家安全为由，成为首个公开禁止中国华为参与其5G网络建设的国家，并带头游说“五眼联盟”的其他伙伴，不让华为为其5G网络提供技术后，矛盾摆到了台面上。

谁该为中澳政治关系恶化负责呢？澳大利亚战略政策研究所对11家全球新闻媒体的报道进行了分类，得出了从-10（极端敌意）到+10（极端合作）的“戈尔茨坦分数”。

从图中可以看出，2020年是两国关系最糟糕的一年，但麻烦并不是从这一年才开始的。自2014年以来，澳大利亚政府禁止华为参与5G网络建设的决定成为中方眼中的关系最低点，甚至低于2020年4月澳方发起的新冠调查。

2019年9月，白宫为澳大利亚的客人铺好红毯，迎接美国的这位老盟友。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用罕有的国宴来招待莫里森，这也是继霍华德和布什时代之后，美国总统首次用国宴款待澳大利亚领导人。

需要改变策略，以避免因澳中关系而造成的经济损失

澳大利亚国内媒体将这次会晤与中澳关系做了对比——别说铺设红毯了，北京甚至没有发函邀请过莫里森进行过双边会谈。后者距离中国“政治核心”最近的一次，是参加了在杭州举办的G20峰会。恐怕那时，莫里森已经做好了公开站队的准备。

澳大利亚前贸易部长安德鲁·罗布（Andrew Robb）就曾抨击过前总理特恩布尔以及澳大利亚安全机构，认为他们应为煽动反华情绪和毒化中澳关系负责。作为促成中澳签署历史性自贸协定的参与者之一，他在2018年就“警告”过联邦政府：中美争端正在损害澳大利亚的利益。

《堪培拉时报》也曾措辞严厉地说：“澳大利亚经济高度依赖中国，但在应对这一问题上，我们的政府明显缺乏共识。”

澳大利亚战略政策研究所（ASPI）首席研究员迈克尔·舒布里奇（Michael Shoebridge）表示，“如果澳大利亚要摆脱对华依赖，必须要寻找到其他快速增长的大型市场。如果以国内经济萎缩、出口减少、企业倒闭、失业率上升为代价，那只会比依赖中国的结果更糟。”

美国和新西兰坐收“渔翁之利”

2021年5月13日，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和澳大利亚外交部长玛丽斯·佩恩在华盛顿会见记者时承诺，美国不会“抛弃”澳大利亚，让其独自面对中国的“经济胁迫”。

但在这场“鹬蚌相争”之中，美国一直努力扮演“渔翁”的角色——自去年2月以来，美国葡萄酒、棉花、原木和木材对华出口呈增长趋势，挖起盟友的“墙角”可谓毫不含糊。

与中国的贸易战争将使澳大利亚GDP损失6%

根据澳大利亚葡萄酒协会的数据显示，从去年12月到今年3月，该协会成功进入中国海关的产品总价值仅为1200万澳元（930万美元），前一年同期高达3.25亿澳元（2.53亿美元）。相比之下，今年2月，美国向中国出口了超过46万升葡萄酒，价值约为230万美元，去年同期后者只有74万美元。

去年年底，中国海关总署宣布，因澳大利亚多地进口原木检疫出有害生物，根据有关法律暂停澳大利亚六个州和领地的木材出口。过了没多久，美国对华木制品出口额在今年2月增至1.53亿美元，去年同期仅为9100万美元。而自从中国公司停止从澳大利亚进口棉花后，美国也填补了这个空缺。今年2月，美国向中国出口了1.53亿美元的棉花，高于去年同期的1亿美元。

煤炭方面也是如此，在中国停止进口澳大利亚煤炭之前，美国出口中国的煤炭只占很小的份额，但这个数字在2021年迅猛增长，尤其是在3月，同比上月增长了一倍多。

与此同时，澳大利亚的“好邻居”新西兰也在“闷声发大财”。当澳大利亚的葡萄酒被中国拒之门外时，新西兰葡萄酒正源源不断进入中国市场。

同样出现大幅增长的还有乳制品：即便在2020年疫情之下，新西兰对中国的乳制品出口额不降反升，超过266亿元人民币（约41.3亿美元），同比增长25%，占到中国乳制品市场的40%。新西兰也超越澳大利亚成为中国最大的乳制品进口市场。从2024年1月1日起，新西兰出口到中国的所有乳制品都将免征关税，这无疑会进一步提升新西兰在中国的竞争力。

即便说“中国是新西兰最大贸易伙伴”也不为过，新西兰对华出口占到该国2021年第一季度出口总额的近1/4，两国双边贸易从2008年的44亿美元飙升至去年的181亿美元。就在2021年1月，中新双方还签署了现有自由贸易协定的升级协议，势必将在未来几年促成更广泛的经济合作。

中国的增长速度轻松地超过了其他主要进口国和出口国

今年5月30日，莫里森访问新西兰期间，澳大利亚第九频道新闻网“60分钟”栏目在当天播出的节目中，批评新西兰“为了中国的快钱抛弃澳大利亚”。新西兰总理阿德恩在会谈中说，澳新两国并不总是意见一致，“作为两个主权国家，我们经常以不同的方式看待和处理问题”，但“我们与澳大利亚的关系是最亲密、最重要的，在这个艰难时期，这种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显。”

多年来，澳大利亚政府从未在美中之间大张旗鼓地做出过选择，因为中国和美国分别被澳大利亚默认为最重要的经济伙伴和安全盟友。澳方一直以来的策略是横跨两个超级强国之间，与两个国家同时保持关系、维持平衡。

一场疫情，触发了推翻上述“天平”的导火索。澳大利亚政客们如今盘算的，是将反华情绪变成一种政治伎俩，从大肆宣传中国发动贸易战，到扮演受害者，再到威胁将双边贸易争端提交世贸组织，以期在即将到来的议会选举中成为胜利者。但诚如美国总统林肯所说：你可以一时欺骗所有人，也可以永远欺骗某些人，但不可能永远欺骗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