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icle & photo: Lu.HQ

上午十一点整，我在联邦广场见到了Annabel。我们的旅行开始之前，Annabel细心地问我是想主要拍拍照片，还是也想听她讲讲些故事？我说当然也要听故事了——猫本城区内的无数老歌剧院，一砖一瓦都已经历百年，它们的历史也必然闪耀。

我们从联邦广场边的旅游咨询中心出发，沿着Flinder St向上只走了一小段。过了ACMI动态影像中心，马路对面便是我们今天参观的第一个地方，Forum I&II. 。1929年第一次对外开放时，能够容纳超过三千名观众的Forum曾经成为全澳最大的剧院。1981年这里按照上下层被分成了Forum I与Forum II，根据场地面积的大小划分来承接不同类型的演出。直到今天这里仍然不断举行着各式各样的音乐会和演唱会，今天已经解散的著名摇滚乐队“绿洲（Oasis）”与水果姐Katy Parry都曾在此献唱。

Annabel曾经在很多剧院供职，丰富的相关工作经验也使她的讲解无比专业。一路上Annabel都捧着iPad，对自己无法得到很多权限能带我进入剧院内部感到歉意的同时，也不断地向我展示各大剧院的内部图片，并给我讲图片中的故事。我问你讲故事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拍些照片吗？Annabel爽快地答应了我，但我举起镜头时，她还是羞涩地笑了出来。

我们过了马路，绕过Russel St和Collin St的十字路口，来到了著名的丽晶剧院（Regent Theater）。做为几乎和Forum同期问世的剧院，Regent显然要比前者更为出名，门面装潢也极尽了20年代的奢华。

20年代的墨尔本是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淘金热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一夜暴富，而西方最前端影剧院技术带来的文化体验，无疑为土豪们提供了大把跻身上流社会的契机。这种狂热甚至延续到了随之而来的大萧条时期，人们无所事事，终日把钞票洒在剧院里，借无限的歌舞狂欢以逃离外界的不堪。歌舞升平的年代，绅士、舞女、锃亮的老爷车和闪烁的大灯泡，我说这就是我们当时的上海啊，Annabel听了表示无比赞同。

由于丽晶剧院仅对购买门票的观众开放，我们这次遗憾地没能进入大厅内部。尽管如此，从玻璃门往里望去，还是能依稀看见门内的华丽景象。跟随着Annabel的指点，我确实发现了平日路过无数次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一路上Annabel几乎没有停顿过地给我讲着各个剧院的历史和发生过的趣事。

期间她很多次讲到某个故事时，都会停下来问我知不知道故事中的这个人。开始的一些我还有所耳闻，越到后来出现的人物我越不熟悉，最后只能尴尬地一次一次用no来回答她，而Annabel则总是耐心满满地告诉我这个人的生平来历，过后才继续着她的故事。有时碰到我问的一些她不清楚的问题，像是某个雕像是谁，某一句标语是什么意思，Annabel也会立刻抬起iPad搜索，直到我们两个都弄清楚了为止。

途中我们经过大大小小的剧院，Annabel又给我讲起Stage door的用途。几乎所有的剧院，正门附近都会有一个比较隐蔽的小门，也就是所谓的Stage door，一个专门供内部工作人员进出的通道。

Annabel告诉我她在剧院工作时，因为后台总是存在着大量的消防安全隐患，因此工作人员进出偏门，所有人都要在门口登记签字——即便很多剧院的后台工作人员多达上百人，登记签名程序也从未怠慢。

我们停在这栋在Bourke St上的、看上去像是废弃了的建筑前，Annabel告诉我这曾经也是一座很有名的剧院，但她接下来讲的故事却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2012年一群中国投资者来到墨尔本，买下了这座剧院，然后从里到外拆毁殆尽只留下了这座空壳。尽管当时民间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但澳大利亚政府却致力于营造一个“讲信用”的形象，既然签了合同收了钱，不管卖给谁，这个地方今后变成什么样都不再过问。这栋建筑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荒废至今，只有两个大隐于市的艺术家在里面经营着自己的工作室。

听完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只好说了一句I feel awful. 反倒是Annabel过来安慰我说，这并不是你的错，而且发生了这种事，你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对吧？

我告诉Annabel说，我爱自己的国家，但我的同胞们有一点我并不太喜欢，因为他们总是毁掉一些原本美好的东西。

Annabel说，可是中国人在澳大利亚真的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从早年的淘金热时期就开始了。当今的澳大利亚，无论多么偏远的村镇，你永远会找到一家中餐馆。这种改变很难说是好还是坏，就像澳大利亚同样存在着无数其它民族的移民一样。

两小时过去了，我们的旅程也接近了尾声。Annabel带我来到此行的最后一站，位于旧议会大楼对面的公主剧场（Princess Theater）。经过旁边的一家咖啡馆，橱窗玻璃上写着Federici的字样。我本以为这只是一家随便取了个意大利名字的普通咖啡厅，而Annabel却告诉了我这个名字背后的传说。

早年的Federici只是剧场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而这个意大利名字也只是他的艺名。在一次演出中，他扮演的角色在故事结束时把自己出卖给了魔鬼，而舞台效果需要他在最后一幕中站在舞台事先设置好的机关上，等烟雾出现，Federici通过机关掉进舞台内部，最终制造出他消失在烟雾弥漫中的视觉效果。
然而当他下落的瞬间，却由于心脏病突发而猝死，周围的工作人员无奈只好跑上舞台告诉正在谢幕的演员们说Federici死了，没办法完成谢幕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演员显得莫名其妙，回答工作人员说他不是就在台上么？说着一边指向舞台，Federici正站在台前向观众席鞠躬致意。

这无疑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充满着浓郁的维多利亚气息的鬼故事，而剧院电影院更是从来都不缺乏灵异传说的素材。我想正是严肃厚重的正史与坊间流传的秘闻的掺杂融合，才造就了彼时风华绝代的墨尔本。

在公主剧场的马路对面，我和Annabel告别。临别前，Annabel问我，她今天讲的故事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我回答了她“中国投资客”和Federici的故事——这只是我能马上回忆起的，但她讲到的很多事情，后来回想起来都觉得比当时听到的更有意思。

Annabel是一位专业的向导，尽管我并没能真正明白她的每一句话，但这两个小时的旅程仍然让我受益匪浅。剧院的历史真实地折射出一部分墨尔本、甚至整个澳大利亚的历史。我想墨尔本人与剧院和歌舞剧，就像北京人和天津人与茶馆和相声。流光溢彩的传统代代延续，剧院里飘浮百年的历史尘埃，今天仍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