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鹏在“头条号创作者大会”的演讲:凯撒的归凯撒,作家的归作家

2015年09月10日 今日头条







《时尚先生Esquire》出品人、总编辑李海鹏在朋友圈调侃自己“基本上已不按常理出牌了”。继因为一条“买冰箱”的微博当了“一日网红”之后,鹏总又在今日头条“头条号创作者大会” 讲起了9月刊“巨匠与杰作”的制作,以及风口浪尖之下传媒的坚守与变革。




这是一个面向未来的会。刚才张一鸣先生讲到马车和汽车的差别——意思大家都知道,先进与落后,亨利福特的名言——今天是一个“汽车”的大会,我是“马车”的代表,我服务的杂志《时尚先生Esquire》既致力于未来又是一个传统的纸媒。


今年是我入行第20年,我的感受跟在座的好多传统媒体人是一样的,在20年中,前10年我们不知道会有今天,后10年我们眼睁睁看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在不断松动碎裂,我们存在的基础越来越差。终于到了今天发现,我们脚下根本不是土地而是冰面而已,气温升高,马上我们要掉到海里面,这就是我们传统媒体面临的事实。而且何止传统媒体,一切优秀的内容生产的出路都变得狭小。我们哪怕今天说到我做一个好的电影、一个好的视频、一个好的文章,当我们出去跟朋友讲我有这样一个想法,你的朋友会支持你吗?


我要讲的题目相信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凯撒的归凯撒,作家的归作家”,有人负责征服世界,有人负责创作。





《时尚先生Esquire》2015年9月刊做了12个封面,专题叫做“巨匠与杰作”,我们报道了全球最顶级的12个文化界名人,有作家、电影导演、艺术家、建筑家、学者等等,相信这12位文化名人都是影响我们今天的世界、塑造今天的世界而且会让将来的人们用于解释今天的世界的人物。谁能认出其中的人?我们现在让图动起来,过一遍。只要认出其中一个,举手示意我。




我们从最有大众知名度的一个开始,其实我们都认识他。保罗.麦卡特尼,披头士乐队除了列侬之外最著名的歌手,二十世纪音乐的代表人物之一。我们都听过麦卡特尼的歌,现在仍旧到处都能听到。这是文化巨匠。




这是谁?去年特别火爆的电影《消失的爱人》的导演,以及大家更了解的电影《社交网络》的导演,以及《纸牌屋》的导演,大卫.芬奇。我们看过他的作品,但是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甚至谁能告诉我大卫.芬奇跟大卫.林奇有什么区别?我们对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




这个人我们恐怕就更不了解了。他是我们这组海报中最大的一个,不会是没有理由的。除了是这组封面的颜值担当之外,更重要的他是一个非常棒的作家。大卫.米切尔,48岁的英国作家,如果我说他是《幽灵代笔》的作者,大家会怎么想?大家不会怎么想。但是如果我说他是《云图》的作者呢?《云图》,大家都承认,非常棒的电影,但是我来做个评价,《云图》的小说原著比电影还好很多很多倍。但是大家不认识他。


时尚杂志的9月刊是非常重要的,每一家都会尽力展现自己的资源、才能、品位,等等。对于我们来说首先体现自己的态度,展示资源也分展示什么资源,体现品位也分体现那部分的品位。你做什么,什么就定义了你,我们就做了“巨匠与杰作”。




从刚才的话题大概可以得出一个问题出来,为什么作品广受好评,对这个人我们却不了解,对于这些人不知道,原因在哪里?


可能可以从信息传播,从获取信息的方式的角度来理解,过去我们有大量的信息接收者是主动性的,我们主动获取信息,而如今更多的是圈养式的信息接受者,每天碎片化的信息喂养我们,这些都是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就像开始时出现的题目一样,“凯撒的归凯撒,作家的归作家”,今天的世界比过去更加归凯撒。凯撒是谁?列举几个例子。




这就是今天的凯撒,征服世界的人。他们占据了我们的时间,占据了我们的空间,帮我们树立了人生目标,引发了我们的激情,他们是新技术和网络英雄,带来新时代的人。那么是什么导致现在的结果?为什么他们被视为英雄?我相信我们有这样的我答案,他们致力于改变世界,他们也诊断为改变了世界,所以他们是真正的英雄。还有第二种答案,也许只是我舅舅的答案,他有一种很朴素的理论,会说他们之所以出名,之所以受尊重,不就是因为他们赚到钱了吗?主观上,这两个答案之间相隔千山万水,但是客观上,我会认为两个答案都对。



现在我们暂时岔开到一个我经常跟我的同事沟通的小问题上,我在工作当中经常要面对一个问题,内容的“优秀”与“受欢迎”如何取舍?刚才大家也听到了,今日头条的一条广告上说,过去25岁的编辑被称为老师,现在35岁的编辑自称小编。我对这个其实真的没有意见,无非就是民主化了,互联网式的民主化,大家的权力、受众的权力在增长,我们需要去讨好他们,这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我们如何在传统认为的“好”和今天受欢迎之间做出选择以及能否兼顾,这才是问题。




我经常跟同事沟通的一个问题,卡夫卡和郭敬明谁是更伟大的作家?我还算是比较幸运的,每次问我的同事包括我的朋友,每个人都会回答我,是卡夫卡。我会继续问,为什么是卡夫卡?有很多的理由。他的作品、他的影响力、他对于时代深刻的理解、他的开创性、他对20世纪生活荒诞的预示等等,都是这样的解释。其实这就是冯唐说的“金线”论,变种的“金线”论,一个作品是有金线的,过金线的是好作品,金线以下你就是市场填充物而已,这就是通常的认识。


第二种认识市场决定论,我就是市场决定论者。在这个题目上,为什么卡夫卡比郭敬明更伟大的作家?因为如果把时间放宽一百年两百年,如果把领域放大,放到全球范围内,卡夫卡的书就比郭敬明的书卖得多的多,这就是为什么卡夫卡是更伟大的作家。我们从来没见过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的书卖的是少的,如果放到更广阔的时空当中的话。






回溯到大概不到一百年前,卡夫卡临死的那一天,他做的事情是什么?他告诉自己的亲人,把我所有的手稿烧毁。卡夫卡度过了非常优秀的写作的一生,但是在他临终的时候认为自己的写作是没有价值的,而今天我们认为是有极大的价值,这个差异在哪里?


因为很久之后我们才做出了长时段的市场结论。


是长时段的市场结论衡量一个创作者的价值而不是短时段,是20世纪后来的发展、战争、荒谬、机器、工业时代对人的压迫等等,这样的生活事实让人们意识到卡夫卡是伟大的,而不是当初就认为卡夫卡是伟大的,这就是长时段的市场结论。


按照我的偶像历史学家布罗代尔的理论,观察历史有三种方法,长时段、中时段和短时段,短时段对应于事件,比如今天大家在这儿开一个会讨论什么,这就是短时段。中时段对应的是局势,而长时段对应的是结构,历史的结构、时间的结构、社会发展、人类生活的结构。结构导致一个长时段的价值判断。


如果我们承认即便是创作者,即便你是一个精英主义者观点的人,也要面对市场、必须接受市场,你会怎么办?


我们看看今天所在的市场环境、文化环境,会发现基本的态度是这样的,简单的二分法。


今天的市场不支持你了,因为你年老了、严肃了、高雅了或者精英了。我们支持的是什么呢?年轻的、轻松的、通俗的,我再加一个,就是无厘头的。



我昨天有幸成了“网红”。我昨天发了一条微博,就是简单地开了一个小玩笑,昨天在各种各样的转发@了几万次,我认真看,为什么会有这种状况?我没有这个意愿。我不觉得这是很有趣的事,那条微博只是简单开一个玩笑,幽默值如果1—10,那个幽默值是1。大家乐不可支在那儿转发。我们的市场支持的就是这样的。但是我说了,这是一个简单的看法。


然后这是人们对今天的市场的反应。更看重文化的人,传统的文化左派,捍卫文化的阵地。看中市场的人,投其所好。


我是70后,我已经经历了追捧80后的年代,现在进入到追捧90后的年代,马上就要追捧00后,我觉得这没有对不对,但我们需要了解的一个基本事实就是,这不全面。市场的态度,从来不会在某一个时间段某一个时间点全部显露出来。今天我们认为好,不一定在十年之后认为仍然是好,反之亦然。




所有的历史上的伟大的创作者都是在有态度但是并不全部显露出来的市场上的赢家,他们当年是与凯撒并驾齐驱的人,莎士比亚、苏东坡、达芬.奇和但丁。


假设我们说,有一个人是满族人,那么他的基因里面是什么?长白山中渔猎人的基因,至少数十代人的基因决定了他面对一个野猪会兴奋,面对一条河他想拿起鱼叉,这是他的基因。那么到了现代,他读了但丁、苏轼,这些人也对他产生影响,那么两者对他的影响哪个更大?是渔猎民族的基因对他的行为模式影响更大还是这些文化巨匠这些创作者对他的影响更大?这个答案是非常清楚的。因为假设的这个人人就可以是我,我姥姥是满族人,大家看我像有满族基因的人吗?没有。文化影响我们的价值观,影响我们的趣味,有时候是超越我们的基因的。人生当中99%的成分甚至更大,我们叫趋利避害,这个叫理性,但是文化当中有一部分可以真的让我们不去趋利避害,这是事实。




作品和关于它的记忆是我们另外一种基因,人类独有。




现在我接近最后的环节了,好,我就直接读出来了,“没有任何东西,包括市场,可以满足人性的深度,解决我们对死亡的恐惧,缓解浮生的幻灭感。”


创作的价值由市场决定,但是,越是优秀的创作越是需要由长时段的市场来做结论,创作的价值是可以超越我们眼前的市场评价的。这是我们讨论的一个基本观点。


可是,真的没有东西可以满足我们人性的深度吗?其实是有东西的,我能够举出两种东西,第一,宗教,大家都是认可的,不管你信和不信,对一部分人来说是这样的。第二,创作以及作品被后世的人读到,它产生的感受。非常有名的、大家知道一句话,“后之揽者亦将有感于斯文”,距离现在大概一千多年,当我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它的预言实现了,我隔了一千多年读到这句话时跟王羲之有同样的感慨。在这样的瞬间,我们确实有一种非常安稳的、非常安静的、没有什么恐惧这样的一种感受,这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功能。所以归结起来,市场与理性解决不了的问题谁来解决,宗教和创作。


然后就有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宗教不也是一种创作吗?


我是一个文科生,我是一个所谓的创作者,我只能站在我的知识结构上来理解。我曾经看过杨振宁的一个访谈,他说当他去探索物理学奥秘到了一个比较尖端的时候,他有一种冒犯了上帝的感觉。这个是科学研究的人,他的感受,跟我们刚才谈到的创作带来的感受是类似的。我只能从我的角度来说,创作能够这样帮助到我们。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要稍稍回顾一下过去,这是1980年代到1990年代初在中国的文学青年当中非常流行的一句话,荷尔德林的一句话,原话不是这样,我们的文艺青年把它改成了这样,“在贫瘠的年代,诗人何为?他在茫茫黑夜中走遍大地。”




在今天的时代,作为创作者,如果志气高远,可能想在短时段的市场上获得长时段的成就,你该怎么做?是去赢得市场,还是赢得历史,还是去赢得钱,还是去赢得什么?我的想法就是去赢得人。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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