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姑娘

2015年12月05日 新西兰华页




馮姑娘從廣東開平飛去瑙魯時還不到二十歲,赤道的烈陽很快就把這個皮膚皙白的姑娘曬得很黑,她在遠房親戚開的一間「士多」里當店員,除了從早到晚看店,兩年之中,沒有同人交往,又極少娛樂消遣。某日一位打扮得很體面的男士來店中買東西,約她放工後到酒店喝咖啡,馮姑娘只會說極有限的英文,但見那男士衣冠楚楚,斯文有禮,便欣然赴約。

在酒店的走廊里吹著海風喝了一杯咖啡,馮姑娘便被迷住了,那男士兼有米拉尼西亞人的鬈髮,玻利尼西亞人的魁梧體型,她聽不懂那兩片厚嘴唇里吐出的言語,卻領會到都是些甜言蜜語。男士從斐濟來此公幹,從皮包里掏出幾張照片,有維蒂大島的高山飛瀑,大河邊扶桑花盛開的部落村莊,堆積如山的芋頭,一串串石斑與螃蟹……小馮心動了,立即向親戚辭工,從銀行戶口提光了打工節省下的一萬多澳幣,嫁給那男士,雙雙飛到了斐濟。

她加入的是一個大家庭,住在首都蘇瓦近郊一幢老舊的木屋里,同住的有丈夫的父母,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眾人對馮姑娘的到來給予最熱烈的歡迎,村中幾乎所有人都來看「華人媳婦」,又黑又胖的土著擠滿一屋,她光滑細嫩的皮膚,小巧精緻的五官,使她如同一具瓷娃娃置身一大堆銅盆鐵桶之中。

丈夫說應該辦一個結婚Party,從馮姑娘帶來的錢中提走了一千多,殺豬宰牛,挖坑埋石泡制「Lovo」,啤酒幾十箱,卡瓦土酒幾大把,村婦們哼著歌謠採椰葉摘野花裝點會堂,全村人齊齊歡迎「華人媳婦」,載歌載舞,狂吃狂飲,派對連續狂歡了三晝夜。

馮姑娘很快就生了一個女兒,丈夫又提出要辦一個Party,馮姑娘試圖同他商量可否緩辦。「這一年多家用都是從我這兒拿的,你的薪水又從來沒拿回來過,我們總要留一點錢給孩子。」

丈夫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說﹕「你們這些華人就是顧慮多多,有錢不捨得花,在這個天堂島還愁甚麼,餓了吃木薯,休息靠大樹,穿衣一塊布,過夜住茅屋,去取錢吧,party總是要辦的!」

又是三天三夜狂歡,全村人為馮姑娘弄瓦同樂同喜。

如是又過了一年,這樣的party又辦了幾次,每次都是家中有人生日,馮姑娘的私房錢哪里經得起這流水般的使用,便鼓起勇氣向丈夫要家用,丈夫說每逢周末自己總是要喝酒的,還慷慨激昂說了許多,兩片厚嘴唇里吐出來的言語,馮姑娘照舊是聽不懂的,只隱約領會到有「今朝有酒今朝醉」之意。

「你週薪也有一百多塊,一箱啤酒只不過三十多塊,哪里用得了整週的薪水?」她試著与丈夫理論。

「我要請別人喝酒呀!這是斐濟人的傳統,自己有的,必須同大家一起分享!」

入鄉隨俗,既是傳統,馮姑娘也無言,繼續自己掏腰包養一大家人。

女兒三歲上時,馮姑娘的積蓄全花光了,先是丈夫臉色變了,家中諸人亦開始待她冷淡。後來丈夫開始不醉無歸,言語上辱罵,動作也粗野起來,除卻床第之間滿足需要,從搧耳光到飽以老拳,只打得馮姑娘眼冒金花,渾身是傷。瓷娃娃那里經得住這般磨折摧殘,又煎熬了一年多,人已黑瘦,眼窩深凹,骨瘦如柴,女兒每見母親挨打,必驚恐哭叫,亦遭責罵毒打。到最後母女倆三餐無以為繼,那日丈夫酩酊大醉夜深回家,見未吃晚飯的馮姑娘摟著女兒臥在地蓆上,竟揪住她的頭髮往木柵欄上猛撞,馮姑娘大叫「救命」,全村無人前來勸止,那醉漢總要把馮姑娘的頭撞了十多下,又罵了幾句「華人婊子」,才悻悻鬆了手倒頭大睡。

馮姑娘帶著女兒趁著夜色離家出走,母女倆步行了七、八公里來到市區,竟就那麼巧來到我的店門口,兩人連一件換洗衣服都沒有,只有一本褐色的大陸護照。

蛙妻是台山人,馮姑娘是開平人,同屬「四邑」鄉里,說起家鄉話,口音都差不多。馮姑娘哽咽著當眾掀起寬大的T恤,露出瘦骨嶙峋的背部,上面佈滿青紫色的瘀斑,再撩起裙子,兩條腿上亦是傷痕累累,蛙妻一見,眼淚馬上掉了下來。

見母女倆又餓又累,讓她們吃飽早餐便由我送她們去了大使館,馮姑娘說她只想回家,回大陸的家。

豈料到晚上九點多,大使館的沈參贊把兩母女又帶回我店中,說使館不可有外人留宿,我只好幫她訂了兩晚的酒店房間。第二天馮姑娘帶著女兒又來了,吃飽睡好,兩人臉上有了血色,也都有了精神。領著母女倆去警局領表驗傷,再去移民局求見主管。

接見我們的是一位又肥又壯的土著婦人,她是大酋長的夫人,名下在紐索里有大片土地,在她的辦公室里,馮姑娘再次掀T恤,撩裙子,展示一番,那土著婦人見了連呼三聲﹕「My God!」充滿同情地向我們須要甚麼幫助。

馮姑娘表示想帶著孩子回大陸家鄉,婦人說當地法律規定她可以按照自己意願離開斐濟,但是女兒則不可帶走,因為必須取得其生父的允准。婦人說移民局可以買機票安排她離境,只是須要十天八天辦手續。

「那我和女兒住在哪里?孫先生夫婦已經幫我付了酒店錢,我不能再麻煩他們了。」馮姑娘說。

婦人說你哪里也不用去,就在我這里耽著,下班後隨我回紐索里,住在我家好了,住多久都可以。你丈夫若知道你住我家,諒他也不敢來騷擾。

留下母女倆由那婦人照顧,我便告退,其後足有半個多月,都沒有馮姑娘的消息,估計她已經離開了,與蛙妻講起她們,很替這對苦命的母女難過與嘆息。

一日突然接到胖婦人電話,告知馮姑娘的女兒己安排妥當,而馮姑娘明天就離境了,她想請華人社區幫忙,贊助馮姑娘旅途中的費用,出境費加過境費等等,大家即時湊了四百美金,由我送去機場。

馮姑娘穿著一襲斐濟花布裙,文靜地立在大韓民航櫃臺前,全不見末路窮途窘態,手上多了一個草編的袋子,盛著胖婦人送她的斐濟「索魯」和椰子油,鑲貝殼的小鏡子,還有一些化妝品。接過我遞上的錢,她眼睛閃著淚光連連道謝,一邊步向出境的閘口,一邊還和我說了許多話。

她說丈夫來找過自己一兩次,求她回去,但她拒絕了,「我是真的害怕了,怎麼這島上的人,好起來好得不得了,兇起來也兇得不得了呢?!」

我安慰了她幾句,勸她勿再怨自己的丈夫,南太平洋的人大多沒有隔夜仇,今天跟你打架,明天見你就握手。既然連仇都不記,愛自然也就難以永留。他們都象孩子對待玩具一樣對待生活,新鮮,開心就是好,且不論長長久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馮姑娘聞言似懂非懂,心結依然未解,憂戚戚地與我握手道別,雖是在盛夏,她的小手卻是那麼的冰涼。

彈指又是十餘年,回到開平鄉間的馮姑娘也近四十歲了,或早已再作馮婦,聽說從此沒有再踏足斐濟,也沒有再見過自己的孩子。而她留在島上的女兒,應該也亭亭玉立。島上許多異族通婚,霧水姻緣留下的混血兒,被謔稱為「十一點」,意即「差一點才是正點」。這些遭父母遺棄的「十一點」,缺少家庭溫暖與親情,只活在社會的邊緣,惟一可以炫耀的,就剩下在街頭遇到黑頭髮黃皮膚的華人,可以驕傲地說﹕「我有一半華人血統,我媽媽她姓馮。」

不知我們常說的海外華人,萍蹤處處的海外華人,包括不包括「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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