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狗肉节”真相:与传统无关

2016年06月22日 澳洲新闻


每年的夏至,广西玉林都有“荔枝狗肉节”。各地的爱狗人士也纷至沓来,抗议取消这个狗肉节,而当地人称,玉林狗肉节是“民俗”,所以难以取消。

本文作者出生在玉林并生活了20多年,他眼中的狗肉节,却是另外一个真相。




玉林是我的故乡,我在玉林城区和其下属郊县生活了20多年,2007年才离开那里。我想结合自己的经历和见闻,谈谈狗肉节的“前世今生”。


在我记事起,玉林当地,狗与人的关系,与其它地方无甚差别。尤其是在农村,很多家庭都养狗,看家护院。主人上山打柴、下地干活,狗往往都跟随左右,狗也是孩 子们的玩伴。和许多地方一样,当地习俗中,男婴或小男孩幼时昵称为“阿狗”、“狗儿”。我直到上小学时候,还经常被母亲唤做“阿狗”。这种称谓一则表达长 辈的亲昵疼爱,二则当地人认为,名字贱点容易养活。


玉林还有句俗语,叫“狗黑狗白都要问”,意思是到人家做客,跟方方面面的人都要打招呼。批评某人不懂规矩,就说这人“狗黑狗白都不问”。这与普通话中“打狗要看主人脸”异曲同工。可以看出,狗与人的关系,与他地并无特殊。


我小时,乡人并不爱食用狗肉。即使吃狗肉,也是不能上席面的。如果某户人家经常烹制狗肉,那这户人家多多少少有些不正经,要受人们的风言风语。狗肉也不能用来宴请宾客。


我们那里还有些食狗肉的禁忌。一种说法是狗肉“返性”很强,患过病或者有旧疾的人,即使痊愈了,一吃狗肉就会旧病复发。还有,有些人的生辰八字是不能吃狗肉 的(有些地方民间也有类似的说法,比如属狗的不能吃狗肉),比如我。我中学时吃过一块。那是我中学同学带到学校来的,而他的叔叔是狗贩子。吃过之后害怕了很久。这些禁忌,都使食用狗肉难以流行。


即使再往更早的历史时期推,作为桂东南的一座小城,玉林一向以出产药材尤其是肉桂、八角出名,并无狗肉是美食的记载。我也非常奇怪,为什么几千年来从来没有在玉林流行的狗肉,现在大行其道,并连当地政府都称,是“民俗”、“传统”呢?


现在回忆起来,变化大概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后。那时候大量人口外出打工,农村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迅速衰落,养狗的人家越来越少。相应地,一些禁忌逐渐宽废。今年春节返乡,我发现狗肉可以像猪肉一样公开售卖。在吃货们眼里,狗肉跟其他肉类没有什么不同。


狗肉后来居上,比鸡鸭猪牛更受欢迎。这也有其原因。一则狗肉产量较少,人们觉得是个稀罕物。二则在口感滋味方面,狗肉确有独到之处。玉林人爱吃“干火锅”, 制作“干火锅”,狗肉远胜其他肉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地人相信狗肉大补。狗吊起来用棍子棒杀。按当地人的说法,血留在皮肉里,狗肉就会更滋补、更美味。(事实上,据我了解中国大部分地方杀狗都是采用这种方法,各地也都存在着爱吃狗肉的人群。)


如果仅仅是这样,玉林地区的狗肉生意,相信和全国其它地区并无区别。为什么单单玉林把夏至、狗肉、荔枝和酒,这几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凑到一起,成为“夏至狗肉荔枝节”?

 

这应该是商业力量、传统和反传统多种因素合力的结果。


玉林夏季炎热,很多人备受热症(因为上火引发的各种病疾)困扰,所以满街都是凉茶铺。当地人评价食物,很重要的标准就是“热不热气”(吃了会不会上火)。狗肉、荔枝和酒都是“热性”极强的食物,当地有“一只荔枝三把火”的说法。这些食物,都是夏天不宜的。


但有些人就喜欢颠覆传统、挑战禁忌,偏要在一年最炎热的夏至,同时进食这些热性极强的食物,认为“以毒攻毒、以热制热”,可以抵御酷暑、预防热症。我 2001年初调到玉林城区工作,就在那几年里,夏至吃狗肉、喝荔枝酒(将荔枝果肉泡在烧酒里)的吃法,在年轻人之中兴起,并逐渐推广到各个年龄层次的吃客中。说起来,这种流行,也没有什么太过神秘的,就和上海有一阵子特别流行香辣蟹、过一阵子又特别流行土家烧饼,没有区别。


和上海不同的是,玉林是一个特别小的城市,在饮食文化上,并没有太多多元化的因素,一种东西很容易(长期)占据市场。随着越来越多的饮食铺捕捉到这一商机,每年夏至,都大张旗鼓宣传“荔枝狗肉”,最终,就好像有些地方有“小龙虾节”一样,“夏至荔枝狗肉节”也出笼 了。


所谓的“狗肉节”,其实并非一个正式的节日,也没有专门的组织部门。其规模并不是很大,参与群体以城区年轻人为主,大家不过聚一聚、乐一乐。


到了最近三四年,随着媒体关注、舆论论战,以及动物保护组织和爱狗人士的介入,这个局限于一地的民众自发活动,迅速变成影响巨大、极具争议的公共事件,事件的本质也随之改变,从当地部分群体的一时流行之举,变成了动物保护/虐杀、爱狗/吃狗之争。


应该承认,动物保护、动物权益这些现代观念,在玉林当地的群众基础是比较薄弱的。当地传统中的人——狗关系,以及相关的伦理禁忌,与动物保护者秉持的理念也有本质不同。对于动物保护者的一整套理念,当地很多群众难以理解,更难以认同。双方的理念、逻辑不在同一个范式内,对话争论类似于“鸡同鸭讲”。


在理念难以沟通的情况下,实践方面的对抗却相当激烈。


动物保护者运用媒体和舆论手段进行批判施压,组织现场抗议。有些动物保护人士的抗议行为,更是极大地冒犯了当地民众。 比如一些动物保护人士在狗肉商铺前烧香、烧纸、跪拜,其本意是代表人类向被虐杀、食用的狗谢罪,但当地人很难理解这种理念,而在玉林城乡,死亡、祭拜几乎 是最大的禁忌,相关的禁忌不胜枚举。在商铺前设灵祭奠,绝对是挑战当地人忍受的极限。


于是,激烈的反对,也引起激烈的反弹。一些民众就用宰杀更多狗、吃更多狗肉来回击动物保护者。这是近三四年来,狗肉节规模迅速扩大的重要原因。


食与禁食各执一词,难解难分。表面上看,这是一场传统习俗与现代理念之争,但爱狗人士痛批的民俗传统,其实并非历史悠久的民俗传统,而恰恰是近几年因为传统禁忌衰落才兴起的时髦潮流。当地民众捍卫的,也与传统没有半毛钱关系,甚至也不一定全是对狗肉的喜好,而更多是商业利益及对外界指责施压的反弹。本来规模不大、影响有限的狗肉节,却在双方的立场对抗和意气之争中,在媒体的放大效应下,迅速演变为影响巨大的公共事件。


这事该怎么解决?从我亲身的经历来看,思想观念并非不可改变。我在老家的时候,也跟当地民众一样食用狗肉,也几乎没有想过虐杀的问题。可随着知识文化的增加、视野的开阔,以 及在接触更多的文明理念之后,我肯定已经成为虐杀动物的坚决反对者,也不会再食用狗肉。将来还有可能变成食用狗肉的反对者,但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需要自觉接受认同,才能自觉践行。


文明理念的力量,不应该体现为强制和暴力。反之,若以强制和暴力为手段,则并不符合真正的文明理念。在“玉林狗肉节”这件事上,需要更有智慧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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