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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 | 仕图（ID：shi4tu2）

作者 | 熊太行

1986年版的电视剧《西游记》是一部出色作品，它的很多处理和原著不同，但完全可以看做是一本现代版的职场人际练习册。仕图西游是一个系列，回复“西游”会随机得到一篇有意思的解读。

在天朝办点事，难免被人踢几次皮球。前几天熊撕傅帮一个朋友办暂住证（现在叫了居住卡，据说是进步了），被从派出所指到居委会，居委会指到社区警务室，社区警务室说机器还没送来，又介绍到别的街道，别的街道说外街道要预约。倒脚一上午，球并没有进，踢得不好没关系，球风是西班牙的。

好在今天的政府机关工作人员，都受过大学教育，笑眯眯乐呵呵的，说话和气，这在三十年前就非常罕见。1980年代的国营商场，评选先进工作者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不打骂顾客，好多劳模基本上是太矮太瘦多病或者结巴的人，不是不爱打骂，而是打骂不了。

有人可能觉得我有点危言耸听，文艺青年总喜欢羡慕80年代。其实真把他们发回80年代办点事，分分钟就崩溃了。

86版《西游记》的《三调芭蕉扇》，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求人办事指南。我们一起看看，孙悟空是怎么被人来回踢皮球的。

注意标题，不是三借，因为有的是骗来的，也不是三盗，最后一次是牛家自己交出来的。三“调”，就带着完粮纳税的色彩——租庸调，正是唐朝的三种赋税方式之一。调当做征收讲，听起来好像很霸气，孙悟空代表一个佛门派出的工作组，来牛魔王家门口，征人家家里的蒲扇去灭火。

我们说天下有一个大问题就是名和实的区别：

名，也就是大义，按说佛陀是婆娑世界的教主，他的徒弟去取经，大家应该努力配合，这是大道理。

实，也就是实际，那把扇子在铁扇公主手里，而且有变大变小的密码，她不愿意借，那就只好哀求或者用强。

孙悟空是个好猴头，这个家伙其实有一套特别繁琐的规则。他虽然打死人，打死的都是抢劫的盗匪，别人的东西如果不借，他根本不好意思打人杀人，但是对方如果动手，那就别怪老孙不客气了。在落胎泉他要求泉水，牛魔王的弟弟就是先动手砍他，才被他打倒的。

所以孙悟空的KPI变成了：不先动手的情况下借来芭蕉扇。

在解读《西游记》系列的时候，我经常提醒大家，《西游记》是一部时代作品，1980年代的风土人情混在其中。而1980年代，正是一个求人办事最难的年代，尚未回乡的知青、待业招工的青年、批条子、买彩电、冬储大白菜，样样都要求人。参军入伍倒是比前几年简单了，因为那几年还在打仗。

群众的建议：你，送礼

电视剧里，开头就是一个火热的场景。师徒四人穿越沙漠，火焰山下民不聊生。唐僧还把几个饼送给了小朋友，小朋友的妈妈给了他们一点水，几个民族装扮的老乡控诉铁扇仙：“要下雨，要去求铁扇仙，但我们太穷，没有礼品孝敬她啊！”

这确实是1980年代的特色，物质上仍然短缺。其实在小说里，火焰山人民没有那么惨。唐僧进了一户大户人家，这家的老汉说，“我们需要下雨的季节带着礼物去求她，她就给我们下雨。但是现在季节不对，你要下雨，就得去单求她一次。”

“下雨了，小家伙儿终于熬过了难熬的旱季。”（记得用赵忠祥老师的声音说。）

和吴承恩老师描绘的一种进贡式的合作关系不同，杨洁导演的镜头之下，铁扇公主是一个手握公章的办事人员。批不批跟她没关系，她的最佳策略就是来一个黑一个，伺候好了姑奶奶，给你一点雨露恩泽。

送礼当然是简单的办法，但是师父跟今天的许多创业公司老板差不多，安排老板做事，但没有给他经费和预算。孙悟空这种员工，戴戴高帽子就能完成KPI，按照唐僧的话就是：

我那大徒弟神通广大……

领导太信任你，也是很苦逼的。

谁是谁的关系户

尽管今天的文艺青年里，有不少对80年代充满幻想，但是我得说，这个时代对文艺青年不是一个好时代。

那是最后一个人人有特权的时代，卖葱的、卖蒜的、卖煤炭的，乃至于看守太平间的，都有自己的特权。

当年里根总统访华，长城下面有个贴了瓷砖的贵宾厕所，看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在总统夫人上过茅房之后就把门锁了。国务卿夫人被拦在外面，中国驻美大使的夫人帮忙说情，该大姐就是不肯。

理由是，我没有接到国务卿夫人来我处上茅房的命令。后来大使夫人搀着国务卿夫人，以及几个成员，一帮人去了一个长条大坑的旱厕，出来后人人哭哭啼啼。要我说那年中美关系没有破裂，都算是国务卿夫人深明大义。

所以80年代想办点事，就是三条：

第一，那人是你亲戚；

第二，那人是你朋友；

第三，你的工作证儿比较牛，对方害怕、尊敬你，或者觉得你以后可能用得着。

如果哪种都不是，真的要被活活气死。聊天的、嗑瓜子的一大堆，就是没人办业务。

人的亲戚是有限的，不过亲戚可以认。如果你自己有资源，管一摊事，那很容易就能认下来亲戚。但是如果你本身没什么像样的工作，但是能勾兑朋友间的资源，也能办成事。

有兴趣的人可以听听高英培先生的相声《不正之风》，主角就是一个空手套。认一堆亲戚，你帮我办事，我帮你办事，大家形成一个联盟。

今天文艺青年的尴尬症啊，面羞啊，认生啊，分分钟就会死在80年代。

80年代混得开的人都是：

见人先笑、嗓门大、热情、好张罗饭局、脑子活，被人怼一下也没羞没臊继续来。

比如“高铁一姐”，铁道部前部长刘志军的合伙人丁书苗就是典型的关系达人。

还好，这点上来说，悟空合适。悟空是个自来熟。

太白金星后来下凡成了李白，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在这里对悟空都是客客气气的。

何况悟空和铁扇公主还真的是亲戚，他和牛魔王是真的盟兄弟，不是那种天津街头推自行车轧了脚在派出所里认下来的盟兄弟。

叫一声嫂嫂，理所当然。

遭遇了家庭生活不幸的人

其实小说里，猴哥遇见了一个樵夫，说起他和铁扇公主因为儿子的事有一场恩怨，樵夫劝他：

樵子道：“大丈夫鉴貌辨色，只以求扇为名，莫认往时之溲话，管情借得。”

换句话说，只是借东西，最好都别提你认识人家老公、儿子。《西游记》里的樵夫这行，高人很多，这位估计就是个九级樵夫、砍树总监，相当于中高级知识分子。

孙悟空来到铁扇公主家的时候，牛魔王刚纳了玉面狐狸做妾。铁扇公主生活非常不幸福，杨洁导演特地给这个郁闷的女人安排了一场剑舞。

关于铁扇公主不幸的根源，解读西游的圈子一直有争议，有人认为红孩儿其实是铁扇公主和太上老君的儿子（不然他怎么会放火，而且没有牛角），牛魔王是替领导照顾孩子的。

另一种看法比较传统，就是铁扇公主不喜欢牛魔王在玉面狐狸那里不回来。电视剧里的情节是这样的。

但是，铁扇公主这个人，本质上还是为人民服务的，比如孙悟空来到他家门口，遇到了她家的女童，问她铁扇仙在不在。

我们知道世界上最招人恨的行为就是问别人：

“在吗？”

所以女童对孙悟空说：“没这个人！”

后来女童告诉铁扇公主，公主还对女童说：“想来是有什么难处，你就应该问个清楚。”这是一个养儿养女的人，她知道帮助别人。

结果孙悟空终于跳了出来，对着铁扇公主认亲：

“嫂嫂，嫂嫂！”

“老公你快回来啊，进来个猴子管我叫嫂子，我是误入二次元了吗！”

最戳人肺管子的是这句话：

“嫂嫂，你就是我的亲嫂嫂。”

“呸，哥哥有亲的，嫂嫂哪有亲的，你哥跟谁在一起，那人就是你嫂嫂。”

铁扇公主迁怒悟空了。

大侄子的编制问题

当年你我是兄弟

你要求人，你就要有给别人办事的能力。

孙悟空是个和尚，他没什么私人财产。他在天庭仍然有一个闲职，是齐天大圣，没什么权力。

敲黑板注意了，无论是电视剧，还是小说，你去查，孙悟空齐天大圣这个抬头，一直都没有被褫夺。换句话说，他仍然是天庭的人。

玉帝要杀他，没杀成判了五百年，但没有开除公职，所以天庭的人，悟空也好，四天王也好，明明见他出家了，见他不叫孙悟空仁波切，而是叫大圣！

虽然没权，但悟空真的帮了牛家的忙，牛圣婴（红孩儿），确实因为悟空找观音菩萨解决了编制——成了正果。

悟空帮观音招了两个小弟，一个是偷袈裟的黑熊，一个爱吐火的小鲜肉，帮其它的菩萨也都收了不少的妖怪。谁是西游路上第一猎头，那就是孙悟空。

但是铁扇公主不太领情，因为孩子离自己远了。天下的妈妈大多都是这样，想孩子当公务员、当军官，一听孩子他爸老战友说安排要去西藏、新疆，又心疼了。

猴子介绍的红孩儿去的是南海。我们知道那地方势力比较复杂，吃不上新鲜蔬菜，手机信号不好，遇见台风就要在屋里待着。

这件事上男人相对就比较豁达，牛魔王同样问责孙悟空，悟空说有了编制，牛哥颜色就缓和了，因为他理解什么更重要。

女人要情绪化一点，铁扇公主就要砍孙悟空三剑。

不奇怪，因为铁扇公主还没有孙子。小说里提到，她洞里有一个毛女，毛女就是没开脸的小姑娘，但是提到玉面狐狸使唤的，就是“丫鬟”。

这个姑娘放在身边，铁扇公主有自己的用意。

同样描述一个身边人，吴承恩用的词不一样，很简单，因为铁扇公主身边的“毛女”，其实是红孩儿的童养媳。

想着过几年抱孙子，儿子被观音收走当和尚去了。泼猴！看剑！

变魔术给人看不是个好主意

我们知道孙悟空不仅仅是西游路上第一猎头，也是第一魔术师，最爱的项目就是大变活猴。被砍成两半，横着竖着地砍，脑袋掉地下，还要贱贱地嚷：头来，头来！

他读书的时候就这样，给师兄弟变大树，后来被师父赶走了。

按说变魔术是撩妹大招，不过很遗憾，你明明是要让一个绝望的女人消气的。嫂子要砍你，你就让她砍，假装很疼，让她消气就是了。你把自己变成两半，那是寒碜谁呢？

办事的人没法被威胁

确实有些人，会有一些比较横的办法。80年代有些人，办事或者买东西，如果被对方刁难，就会用拳头。

拳头，确实对很多欺软怕硬的人来说是非常有效的。

悟空被砍了几剑，扇了一次之后，决定采用一下这种流氓光棍的办法。当然我们知道孙悟空不爱打女人，所以他钻进了嫂嫂的肚子里。

网上的段子，往往停留在这个细节开的黄腔。诸如“叔叔你快粗来啊”、“嫂嫂张嘴”，我要说，这种评价，真的就把吴承恩老师给打低了。

孙悟空这猴头特别在意身份，变化之后给妖怪行礼他都觉得丢人。他钻进嫂嫂的肚子里，平白就矮了一辈儿。

如来道：“孔雀出世之时最恶，能吃人，四十五里路把人一口吸之。我在雪山顶上，修成丈六金身，早被他也把我吸下肚去。我欲从他便门而出，恐污真身；是我剖开他脊背，跨上灵山。欲伤他命，当被诸佛劝解，伤孔雀如伤我母，故此留他在灵山会上，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如来曾经解释过，为什么大鹏怪是他的舅舅，因为孔雀曾经吞下过如来，所以被看做如来的母亲。

孙悟空被铁扇公主吞下了，出来之后，嫂嫂就变成娘娘了。老孙把嫂子变成嫂娘，比包大人要早多了。

这是对的，红孩儿、黑熊怪和孙悟空分别戴了观音的三个箍儿，他们应该是兄弟三人，悟空和牛魔王的兄弟情也已经破裂。

换句话说，孙悟空挫了一辈儿，还拿了一个假的芭蕉扇。

群众永远不要站在办公人员的对立面。不然的话，就算得到了想要的，很可能会有问题。这就是办事人员常见的治人方式：

“你横，我让你跑去，早晚得回来！”

“你们领导呢？”

孙悟空差点被假扇子烧死了，为此土地劝他——找户主，牛魔王。

猴哥一想有道理，跟自己有交情的是哥哥，不是嫂嫂。再说了，哥哥是嫂嫂的领导，一个人不肯办事，那就叫他们领导来解决问题，这很平常。

他果然去找牛魔王了。

遗憾的是，铁扇公主现在不对牛魔王汇报。他们分居了，牛魔王跟玉面狐狸住在一起。

这个头饰像是公园里卖给小朋友的，但是确实长得很好看，这个下巴显然是真的。

猴哥又犯了一个错误，提人。我们知道，在东北，如果瞅人眼神不对，会挨打。如果挨打的时候提人，会被打得很惨。

这句话的标准表达是：“害敢提人！削死你信不！”

因为提人很容易提错，你根本不知道对方跟你提的人交情如何。悟空就跟玉面狐狸提了铁扇公主，两个人吵了起来，孙悟空说了很多刻薄话，什么“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牛魔王出来给自己的小媳妇打架了，兄弟俩居然是这样的一个情况相见的。

你已经不是当年的你了

悟空这里又犯了一个错，说了自己已经去求了嫂子。

“哥哥不在家，你进门跟嫂子聊这么久，干啥？”“嫂子还砍了我呢。”更可疑了。

牛哥对悟空有点爱答不理的，也难怪。

当年跟你做朋友，因为你有一座山，时不时给我快递水果，你手底下四万多员工，花果山控股是响当当的角色。现在你给人打工，四个人的小公司，你最给力的队友是个猪。

虽然我老牛秃，边上也还有一点，就瞧不起你这贼秃！

最要命的，你让我去对付那个麻烦的女人！天天哭着跟我要儿子回来的女人！不去！不去！

老牛用鄙视孙悟空掩盖着内心深处的畏惧，他害怕了。其实儿子，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太上老君的，都比自己的功夫不差，儿子被菩萨抓走了，老牛心里是畏惧的。

他和孙悟空打了一阵，借口要去喝酒，借故离开。

被激怒的悟空

悟空索性调戏一下嫂子给老牛看，她变成了老牛的模样。骑着老牛的避水金睛兽去找铁扇公主了。

为了防止这篇文章被女权人士痛骂，跟我一起念：

你国中年男人配不上你国女人，你国中年男人配不上你国女人，你国中年男人配不上你国女人！

不关心我们办事群众，把我们驱赶着来回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这一次，他把真的芭蕉扇骗走了。而且在骗走了扇子和用法之后，还羞辱了铁扇公主一番：

“罗刹女！你看看我可是你亲老公！就把我缠了这许多丑勾当！不羞，不羞！”

求人求到侮辱人格的地步，这绝对是失败了，不过有的时候，忍够了，就给她来一下好了！

老牛的反扑

求人办事，侮辱了办事人员，领导出来了。

老牛回家，发现孙悟空坑走了芭蕉扇。变成猪八戒的样子过来追。

孙悟空还兴高采烈：

“偷了他所骑的避水金睛兽，变了老牛的模样，径至芭蕉洞哄那罗刹女。那女子与老孙结了一场干夫妻，是老孙设法骗将来的。”

他以为自己分享给老猪，其实他炫耀给了本主老牛。老牛想来恨得牙痒痒，还是接过了芭蕉扇。

然后他开始打孙悟空，孙悟空也不含糊，毕竟他的人多。

猪八戒来了、土地带着阴兵来了，你可以理解为一堆骷髅勇士围着蛮牛在打。

一会儿更多人来了：

那过往虚空一切神众与金头揭谛、六甲六丁、一十八位护教伽蓝都来围困魔王。

然后是佛家的四大金刚，天庭的托塔李天王。

好几万神仙建了一个群，牛魔王就是那个红包。

不过是不借东西而已，至于这么多人打我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犯了众怒。

其实80年代的群众，确实耐X力很强，被办事人员骂几句，损几句，真的不叫事儿。

但是，你欺负人不能太过了。

比如，作为一个80年代的办事人员，这些话都可以说：

后面排队去！

没看我忙着呢吗！

东西不全！

谁让你来这你问谁去！

以及，你可以第一次把人支走，第二次把人用大风刮走，提各种苛刻要求（用剑砍人家，让对方单位开证明），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人民。

但是往来三次，来回万里，挨砍被扇，各种条件都符合了，还不给人办事，那就过分了。

更何况，铁扇公主不是真正的神仙，换句话说，不是干部身份。在80年代，这种“以工代干”的方式也很常见，今天一般叫协勤。那么多神仙穷追猛打，也是因为她家根本还不姓赵。

不过铁扇公主她也成长了，最后她跟孙悟空要扇子，孙悟空也还了她。她作为一个劳改犯家属默默地活着，但是最终还是成了正果，考上了正式公务员编制。

铁扇公主大名罗刹女（Russian Woman）

罗刹女成长了。

另一个成长的是孙悟空。

他学会了1980年代最重要的一件事，在今天这件事仍然重要：

送礼。

到了金平府观灯，打三个犀牛怪，杀死犀牛之后，悟空已经成了精：

孙大圣更有主张，就教：“四位星官，将此四只犀角拿上界去，进贡玉帝，回缴圣旨。”把自己带来的二只：“留一只在府堂镇库，以作向后免征灯油之证；我们带一只去，献灵山佛祖。”四星心中大喜，即时拜别大圣，忽驾彩云回奏而去。

玉帝，佛祖和地方政府的利益都考虑到了。

也是那一年，孙悟空被任命为斗战胜佛（明确为正部长级）。

熊太行：曾任《博客天下》杂志主编、心理咨询师，他创建的公众号【仕图】，点亮了一盏有趣的明灯，温暖着逃离体制、对抗无聊和打碎潜规则的职场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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