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冯祎（发自澳大利亚墨尔本）

编辑 | 漆菲

经历了长达262天的封锁，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下称维州）首府墨尔本终于等来解封。

当地时间10月21日午夜，墨尔本及其所在维州大部分地区正式解封。而居住在澳大利亚第一大城市、新南威尔士州（下称新州）首府悉尼的人们，已于10天前喜获自由。

两天前，墨尔本机场的接机大厅内，6岁多的麦迪（Maddie）在行李领取处来回踱步，等待母亲梅兰妮（Melanie Brisbane-Schilling）乘坐上午10时45分从悉尼起飞的航班抵达。“我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麦迪说。

过去的两个月，这对夫妇一边通过FaceTime为女儿的7岁生日做准备，一边等待维州和新州边境的重新开放。“我们终于获得了一些自由，这太棒了。”当梅兰妮见到女儿和丈夫的那一刻，三人相拥而泣。

全球封锁时间最长的墨尔本今日解封：理发店和商场外排长队，餐厅预约排到3个月后，很多人产生“重返焦虑”

墨尔本机场，梅兰妮见到女儿时相拥而泣

由于疫情原因，墨尔本机场的长走廊在近半年内空空如也。随着疫苗接种率的大幅提升，两州边境得以在10月20日重新开放，接种过两剂疫苗的州际旅行者可在没有任何检疫或检测要求的情况下进入维多利亚州。昨天起，墨尔本机场再次热闹起来。澳洲媒体在机场抓拍到了不少温情时刻，人们相拥、亲吻、泪洒当场。

墨尔本机场亲人重聚

随着澳大利亚总理斯科特·莫里森宣布，留学生、技术移民等临时签证持有者最早将于11月返澳，意味着封锁了19个月的澳大利亚正式迎来“后疫情时代”。但澳大利亚政府在疫情中留下的烂摊子，却不是靠解封就能迎刃而解的。

封锁政策就像温水煮青蛙

就在解封前一天，维州卫生部门发布的单日确诊病例出现大幅反弹——10月20日新增2232例本土病例，甚至还有12例死亡病例。维州的总活跃病例也因此上涨到22889例。

此前，当地媒体还在“庆祝”维州已连续五天单日新增病例低于2000例，这让不少维州人的心又悬了起来，担忧数字的上升会再次推迟解封计划。这并不是没有先例，州政府“7天又7天”的封锁政策就像温水煮青蛙，多次扼杀了人们渴望回归正常生活的念想。

好在这次，维州州长丹尼尔·安德鲁斯没有改变初衷，宣布从10月21日晚11点59分起，墨尔本及其所在的维州大部分地区正式解封。毕竟维州政府“解禁”的衡量标准已经从日增量转变为疫苗接种率。就在一天前，维州正式实现两剂疫苗16岁以上人群70%的接种率，因此，解禁势在必行。

10月21日维州新增比例再次突破2000大关，但解禁计划并未受此影响

从2020年3月20日起至2021年10月21日，墨尔本共有过六次封城，累计封锁时间长达262天，创下因疫情封锁时间最长的世界纪录。此前保持这一纪录的是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封锁时间达234天。

解封后意味着离家5公里的限制、宵禁令等一系列封锁政策全部解除。家庭访客限制增加到了10人，理发店和服务业等行业将向已经接种两剂疫苗的人员开放。停课半年多的孩子们，也终于可以返校了。

如果维州能按计划在10月31日之前达到80%以上的接种率，娱乐场所也将恢复营业。但届时依然会执行严格的人数限制，只有完全接种疫苗的人群才能进入，室内最多只能接待20人、室外50人。万众期待的“墨尔本杯”（Melbourne Cup）赛马比赛将会成为解封以后维州第一个大型活动，将对1万名完全接种疫苗的群体开放。

除了境内解封，维州也对新州解除了边境限制。按要求，未完成两剂疫苗接种的人员需在抵达的72小时内做核酸检测，并在结果公布为阴性之前隔离。从“红区”（高风险地区）进入维州的人需持72小时核酸检测阴性证明，抵达后必须接受强制隔离，并在72小时内再次检测，结果公布且为阴性之前仍需保持隔离。

维州和新州之间的旅行限制措施放宽

新州率先对外开放边境

新州目前疫苗的1剂和2剂覆盖率分别达到92.3%和81.6%，并早于维州10天迎来社交限制措施的大幅放宽。

虽然新州尚未对维州开放边境——维州人入境新州仍需居家隔离14天，但10月初刚刚上任的新州长多米尼克·佩洛特已对海外人士表现出“特别优待”：到11月1日，接种过两剂澳大利亚认可疫苗的人从海外入境悉尼，不需再接受当前实施的强制隔离检疫。新州政府也将取消针对海外接种两剂疫苗的旅客的人数限制。“我们不能一直封锁，我们需要学会与病毒共存。”佩洛特说。

2021年10月5日，佩洛特就任新州州长，他也是澳洲所有州长中最年轻的一位

维州将试行对接种过疫苗的国际旅行者进行居家隔离

10月20日，澳大利亚卫生部长格雷格·亨特召开发布会，宣布澳大利亚达到了70%疫苗接种率的里程碑，这一数字已经超过美国和以色列。但在半年前，他还对媒体宣称，即使全国疫苗接种率达到100%，也不代表会重开国际边界，还要视诸多因素而定。

澳大利亚卫生部长格雷格·亨特

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也在10月初召开新闻发布会，郑重其事宣布澳大利亚将重开边境，前提是各州疫苗接种率都达到80%，且入境者已注射完澳大利亚承认的疫苗。澳大利亚广播电台评价他这番表态“是为了确保自己是开放边境的功臣”。

这一次，佩洛特却将开放边境的日期定了下来——新州将于11月1日开放国际边境，澳大利亚公民和永久居民出境将不再受到任何限制。

当新州大门对世界开放时，无论其他州作何感想，澳大利亚的边境实际上也将“不攻自破”。支持开放边境的人将佩洛特奉为“英雄”。这也让莫里森在政治上处于被动地位。联邦政府的反对派讽刺称，“莫里森是新州总理，佩洛特才是澳大利亚州长”。

此刻的莫里森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来挽回联邦政府的面子，他特别强调新州的举措在实施之初只适用于归国的澳大利亚公民，而不包括游客和其他人。至少，签证的发放依然掌握在联邦政府的手里。

当佩洛特宣布放开国际边境时，莫里森还在试图控制局面

现在，澳大利亚全国就只剩下西澳大利亚州（下称西澳）这一个“钉子户”了。截至目前，该州政府仍未公布关于开放边境的具体时间表。作为边境管控最严的地区，西澳“倔强”的背后是有强大的经济基础撑腰的，与旅游大州昆士兰州不同，西澳的经济基本靠挖矿，因此对人员流动需求不大。同时，西澳也有难言之隐，那里医疗资源紧张，一旦疫情暴发，将很难控制。

解封后的“报复性”消费

无论州政府与联邦政府的隔空嘴仗有多激烈，刚刚重获自由的维州和新州都迎来短暂的“报复性”消费。用于国际旅行的澳大利亚版疫苗护照也于10月19日正式上线。

由于维州州政府对堂食的人数有限制，墨尔本最有名的泰餐厅Chin Chin的预约爆满、网红餐厅Attica“一座难求”，预约已排到三个月后。墨尔本动物园官网显示，11月2日之前的门票已经售罄。

商场的人也多了起来

解封后的第一个周末，维州还将召开一场多达4000人的大型演唱会。这场名为“Sidney Myer Music Bowl”演唱会仅对来自大墨尔本地区、完全接种了疫苗的人开放。

今天一早，尽管阵雨让墨尔本的天气有些倒春寒，成千上万的人依然蜂拥至重新开放的理发店和美容院。一些人甚至从今天凌晨起就到百货商店外排队，另一些人则挤进咖啡馆，享受当天第一批现磨咖啡。

咖啡馆客人爆满

社交媒体上，人们也发布了各种外出消息。位于Bentleigh East的一家理发店今日重新开张，人们从早上8时30分便在门外排上长队。

悉尼理发店大排长龙

然而，只有那些完全接种疫苗的人才能在州政府划定的范围内享受新的自由。如违反规定，违规者最高罚款5000澳元。

随着维州解封计划的开启，抗议游行也将重新变得合法。维州警方目前正在和该州政府联合推出一个专门针对抗议游行的登记注册系统。

十天前新州解封时，同样有不少民众凌晨开始排队，就是为了第一时间享受“自由”。

解封当天，悉尼市中心的Lord Gladstone酒店午餐生意兴隆。经营者Pat Blake说：“我们很高兴能恢复正常，这是几个月来营业额最好的一天，甚至比疫情发生前还好。”他说，人们只是想回来坐下来喝杯酒，见见朋友，待在一个总是放着音乐的地方。

理发店老板Moustafa Elrifai表示，人们理发的需求非常旺盛，所以他在悉尼西南部的勒肯巴新开了一家理发店，比平时提前一小时开业。“现在每天睁开眼睛，都觉得不真实。”Moustafa说，“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开店了……此前的店不得不支付房租和各种账单，早就倒闭了。”

有关悉尼美容院、理发店、酒吧大排长龙的报道

同时，新州州长佩洛特还宣布拨款5亿澳元，给新州所有成年居民发放50澳元的旅游券，用于推动该州旅游业的恢复。

10月18日，昆士兰州州长安娜斯塔西亚·帕拉夏宣布该州计划在12月17日前实现80%的两剂疫苗接种率，届时，州际旅客前往昆州将无需隔离。

一时间，圣诞节往返昆士兰州的机票预订数量飙升。维珍航空往来于墨尔本和布里斯班的机票预订量增长了134%，Velocity Frequent Flyer也经历了自今年6月以来积分兑换最多的一天。

据澳大利亚“9号新闻台”报道，10月27日开始，维州将试运行返澳居家隔离7天的政策。从伦敦飞往墨尔本的乘客将成为第一批“试验者”，他们被要求居家隔离7天，并受到具有面部识别和定位技术的手机应用程序的监控。在此之前，昆士兰州、南澳等地区已经开启了类似政策的试运行。

后疫情时代，危机刚刚来临

人们对自由的渴望，也让不少人开始担忧疫情的反扑。

有人在TikTok上发表视频，数百名购物者一解封后蜂拥到悉尼西区的Kmart超市，庆祝106天封锁结束。门口队伍排了近百米。视频中的人们在店里奔跑着抢东西，手推车里至少堆了几十件商品。这些视频引起热议，人们将“Kmart热潮”描述为“超级传播者”事件。一位TikTok用户说：“明天将有483个新病例来自当地Kmart。”

关于Kmart的TikTok视频截图

Kmart被抢购后的场景

悉尼CBD托比咖啡（Toby’s Coffee Estate）的老板Dewey Nipatpokai形容，解禁后的感觉“很奇怪”。“我们好像已经习惯只做外卖了。”他说，很多人到店后就直接坐下来，没出示他们的疫苗接种护照。店员询问后，他们表现得十分不耐烦。“我们担心我们可能会再次进入封锁状态。”

位于墨尔本伯威克区的Berwick Lodge小学仍在关闭中，该校校长表示：“许多人已经放弃了社交距离，孩子们会去同学家串门，所以孩子们被感染也就不足为奇了”。

新州和维州的解封计划也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人员的分化，接种过疫苗和没接种过疫苗的人们将享受到不同的待遇。维州州长安德鲁斯在近日的发布会上郑重警告，没有接种疫苗的人会被“封锁”到2022年，换言之，他们在2022年之前都不会获得和接种了疫苗的居民一样的“自由”。

维州州长警告说，没有接种疫苗的人会被“封锁”到2022年

当疫苗开始成为“开放、自由”的代名词，反疫苗人士也各出奇招。比如购买非法的疫苗豁免证明。有报道披露，墨尔本一家诊所就正在收费开豁免证明，门前还出现了排队现象。

大约120万持有授权工作许可证的维州人，包括警员、职业运动员、演员和出租车司机，必须在10月15日之前至少接种一剂，不然将面临停职——这导致有20多名警员被开除，160多名没有预约和接种疫苗的老师正在接受问询。

但在后疫情时代，问题还远不止于此。

首先是人们心理和硬件设施的重建需要时间。澳大利亚心理专家Chris Cheers曾通过澳洲广播电台警告说，封锁这么长时间后重新回到这个社会对每个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部分人可能会产生所谓的“重返焦虑”。

心理学家Chris Cheers

来自悉尼的12年级学生Zoe Dagassan坦言，自己已经患上了临床抑郁症。对于重返学校和与同龄人互动，她有着复杂的感受。“看到一两个以上的人会感觉很奇怪……我感到很高兴，但同时也有点焦虑。”

悉尼的12年级学生Zoe Dagassan

澳大利亚黑犬研究所（Black Dog）的Jill Newby表示，澳大利亚心理治疗的等待时间达到创纪录的长度。今年10月，当地用于提供自杀预防、心理健康、危机服务的LifeLine生命热线创下有史以来最繁忙的一天，在24小时内接听了近3500个电话。

还有正在被改变的“上班态度”。全球研究和咨询公司Gartner的行为科学家Aaron McEwan表示，疫情缩窄了人们的生活圈，让人们有机会反思对他们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辞职将成为一种新趋势。澳新社也做出类似报道，称“多达60%的澳大利亚人正计划换工作”。

一座城市、乡镇和景点的复苏也很艰难。例如刚刚解封的悉尼，虽然出现短暂的“报复性”消费，但一周后就恢复正常。零售业主Jaylen Gul表示，悉尼西南部社区依然很紧张，因为封锁期间的经历给他们留下了“伤疤”。

在英国《每日邮报》的镜头下，悉尼商业中心CBD如同“鬼城”，无论是快餐店还是购物中心，甚至美食者的天堂——唐人街，都很安静，封锁似乎夺走了这座城市的活力。但在城市外围的Newtown、Parramatta、Bondi等地，餐厅和咖啡馆却有不少人。由于这些地区的许多居民仍保持在家办公，他们的社交圈也离开了CBD。

悉尼解封后，CBD依然冷清

再比如维州的Sea Lake，因当地盐湖湖面的奇妙反射效果能拍出“在云端行走”的网红照片，吸引了大量外国游客。为了增加接待量，这里新建了众多酒店、出租房、画廊和基础设施。“但疫情的来临让许多投资者破了产。”当地导游Julie说，“酒店停业、设施荒废，让这里几乎成了‘鬼城’。”

此外，澳大利亚的经济也到了不得不振兴的关键时刻。封锁让零售业和商业投资无从谈起。在疫情暴发和边境封锁的这段时间里，澳元大幅度贬值，诸多竞争优势消失殆尽。

对普通人而言，每个人都更穷了，消费能力和意愿大大缩水。随着政府给的工作补贴逐步取消，有统计称，大部分人如今连一万澳元都拿不出来；澳大利亚财政部长弗莱登伯格曾表示，维州和新州每多封锁一天，就将有1000个工作岗位消失。

关于澳洲家庭现金储蓄的调研

“去年是短暂而尖锐的痛，然后政府立刻进行支持；这次的时间则要长得多，我认为复苏会更困难。”Equity Economics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安吉拉·杰克逊（Angela Jackson）如此评价。

而出口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据澳新社报道，过去几个月里，澳大利亚最重要的外汇来源——铁矿石的价格急剧下降，两家本地矿商已暂停运营，这意味着约200人失去了工作。要知道今年5月中旬时，中国的铁矿石基准现货价格还能达到最高每吨233美元，是一年前的2.5倍以上；但过去三个月，铁矿石价格下跌了约40%，目前跌破每吨130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