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日子

2015年07月25日 美国华人杂志WeChine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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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的日子
李林君

父親出獄的那天,管理人員問父親:你準備回哪個家?父親表示兒女都各自有家,所以老伴住哪裡就去那裡。當時居住條件極為困難,唯一能暫時落腳的是姐姐家。而姐姐家也僅有一間住屋,實在難以容留父母長期居住,而我作為唯一在上海有工作的兒子,卻是隨工廠安排住在郊外松江縣的工人宿舍裡,每周只回上海一次,等於没有一个固定的。於是終於决定,由我到郊區農村租一處農舍以安頓父母。當時我們工廠的同事,也有不願住集体宿舍而在附近向農民租屋住的先例,所以我這樣做也是極自然的事。


然而,安置一個剛刑滿釋放的老人,並讓兩老住在條件極差的農舍裡,我為此要承擔的責任與付出,以及體力的難以勝任卻是我不曾估計到的。說實在的,我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再說,雖然周圍的人都知道我的家庭出身,但是讓自己的父母會因此經常出現在同事、甚至領導的眼前,也難免帶來一些顧慮。但是別無選擇,我在東門的鄉間租下一間農民房子。


那是真正的陋室,土墻、稻草屋頂、泥地,没有電燈與自來水, 晚上只能在搖曳的煤油燈光下,摸索着做事,平時挑小河裡的水盛在水缸裡,打上淨水的明礬使用。環顧這一切,我無法想像今後的日子將怎麼過。我甚至會聯想到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那樣的場景。如果說這也算是一個的話,那大概也是最為落魄的了。當時怎麼也想像不出、也無法寄望任何可能的轉機,兒時記憶中舒適的家與眼前如此不堪的家讓我感嘆萬端!


我向廠裡冶煉車間要了一些廢棄的煤渣,在幾個好友、同事的幫助下用黄魚車拖到了農舍,房東將泥地攙上煤渣又夯實了一遍。簡陋的木窗由做木工的同事釘上了窗台,漆上了油漆,装上了窗簾,土墻用白色的墻粉厚厚抹上一層,一幢農舍頓時就變得亮堂起來。我們又找來粗大的竹筒,噴上清漆,插上野雛菊和茂盛的綠葉,用巧妙的造型將房間點綴得很有一番情趣。


搬家那天,天氣晴朗,父母從上海來到這鄉間,踏進這幢農舍,顯得十分高興,一再誇讚這大自然的風光和清新的空氣是城裡所没有的,並為開始過一段樸實而自然的農村生活而欣慰。早已學會積極對待生活的家人有一種尽可能料理好生活的本能,用簡單實用的家具、鋪得暄軟的竹榻、厚實的被褥,潔白的帳子,把這農舍布置得差不多像個度假屋了。


我特別愛在夜間躺在我的小床上,透過帳子凝望那搖曳的燈火在墻上扭動的光影,傾聽那屋外野風的呼嘯,感受著父母就在身邊的那份溫情和滿足。我也愛靜靜地觀望父親在窗前桌上練習書法的專注神態,以及母親有條不紊做家務的細微動作。清晨吸著清冽凉意的空氣,到鎮上買來剛宰殺的顫悠悠的猪肉,和農民現摘的新鮮菜蔬,早飯後小跑步似地趕去上班。下班後回到家,先將水缸的水挑滿(開始是用鉛桶,很快就能挑起農民用的大木桶)。晚餐是母親做的可口飯食,餐後照例是聽父親談今論古,以及他離家十七年中的點點滴滴。父親和母親常常在無眠的深夜悄悄談論過往的事情,父親說這十七年來他得到了檢視自己一生的機會,雖然失去了人身自由,但卻對認識人生不無好處。父親非常感激母親這些年來為整個家挑起重擔,把幾個兒女都培養成人;而母親則表示父親最讓她敬重的地方,就是對家庭、婚姻始終如一的責任,没有娶小納妾。父親笑說在出獄的那天,因為不再是犯人了,所以工作人員也能和他开玩笑,故意問他回哪個家,言下之意是揶揄父親這個國軍將領到底有幾房妻室。當父親再三重申他一生的清廉後,工作人員都直言,幾乎難以置信。父親說,當年我的下屬若給我送美女、鴉片的,我第一個開除的就是他,因為他的動機不良,我信賴的是真正有才華而敬業的人。父親認為一個人若因為有了權勢就娶三妻四妾,是最愚蠢之舉。


在充滿親情的氛圍中,我們的鄉居生活雖然艱苦,卻是安適。好在郊區農民的生活也在不斷改進中,不久有了電燈,鄰人還在住處附挖了井,儘管要走一段路,過一座獨木橋,畢竟水質是衛生了。記得每次我挑著擔子顫顫悠悠踏上那獨木橋,總會為潑灑了一些水而懊惱不已。幸好我們的房東後來也挖了井,從此免去了挑水的事務,加上屋頂由稻草改換成了瓦片,那間農屋看上去像樣多了。


生活方式改變了,也正應了父親四十歲題照上的感悟:不惑年華百感縈,文經武略事無成,且喜兒女陶情樂,願歸深山學老農。如今,父母雖未荷鋤耕地、飼养家畜,但也能如此投入並安於這簡樸無華的鄉村生活,在真正大自然的陶冶中找到了閑情雅意,也算達到父親所追求的那種境界了。


當時仍在文革期間,由於家庭出身的原因,我被下放到車間做工人,遲遲没能調回技術科,可想而知我的思想壓力是相當大的。如今又接回父母,在工廠附近居住,很容易會招來他人指指點點,所以我希望父親能盡量待在農舍裡,不要隨處走動,但是從來不卑不亢的父親照例每天出門散步,而且會經過我們的廠門口。同事們為了一睹當年國軍將領的儀態,常會聚在門口,好奇地打量着父親的身影。於是一些評語不脛而走,有的說不愧是當年的將軍,腰桿直挺,不像七老八十的人,有的說到底是閱歷豐富,就是氣度非凡,還有的說瞧,這哪像坐過大牢的人,一點都没有萎靡不振的樣子等等。與此同時,我們家的座上客也漸漸多了起來,人們都願意聽父親侃侃而談的見聞與知識,我那些鐵哥兒們更是隨時上門,幫著幹這做那,如同在自家一樣。每當媽媽包了韭菜餃子,做點小菜,他們也必定是座上賓,吃得飯飽酒足,過了把癮。那間小小農舍充機了生氣和快樂。


文革後期落實政策,我順理成章地回到了技術科。在鄉村住滿了七年以後,父母也獲准搬回了上海市區,不久又隨我姐姐移民到美國。然而,那段身居農舍的生活帶來的世外桃源般的清靜,卻讓我久久不能忘懷——那早春桃紅柳綠菜花黄換來的甦醒、那夏日黄昏竹林間拂面而來的陣陣涼風、那秋風蕭瑟中抖盡落葉依然聳立的一排排白楊、那踩在寒冬冰茬土路上的清脆足音,無不體現了大自然特有的韻味和恩賜。雖然生活設施匱乏,卻不乏人間的情趣,總在野花閑草的點綴中顯得生氣盎然。是的,那住了七年的農居早已不復存在,我現今也擁有了配備泳池和庭院的家,但如果時光能倒流,我還是寧願再次重溫一次那個家——那讓我們在大自然的陶冶中找到閒情雅意的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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